顿了几秒,我才干咳一声,两只手扣在大腿上,把紧紧裹着臀部的下裙摆好,抬起头眉目含笑地望着他:“何以见得呢?”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一个女孩子家家,大晚上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屁股后面不请自来,难道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不过……
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眼对面这个男人。一件绚丽多姿的印花衬衫随意地包裹着他线条流畅的上身,简单的白色休闲长裤服帖地衬出修长的腿型。他慵懒地伸展身体半靠半躺在墨黑色的布艺沙发上,看起来像一盆长势分外妖娆的名贵盆栽。一个把Enrico Coveri穿的这么生机勃勃的男人实在不应该从事心理医生这么低调的职业。
一个烧包成这样的男人,会不会真的听信舒默的话,自恋的以为眼前这个精心打扮的小护士的确就是奔着他这位青年才俊来的?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碧护士真的是跟着我来的。”那男人忽然唇角一扬,邪邪地一笑,扬起的眉脚斜插入鬓,“碧护士还真是可爱,小心思一点都藏不住。”
我脊背后面蹭地爬出一层冷汗,肩膀手臂都是僵的。
这男人难道会读心术?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俊脸,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搁在膝盖上的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左手。
“楚……科长,你可真爱说笑。”碧小野又尖又细的声音从我嘴里发出来,我忍不出干咳了一声,“舒医生刚不都说了,我们只是同事而已。”
他弯起一只胳膊支在沙发靠背上,脑袋歪过去用手托着腮,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略带不屑的嘲弄:“碧护士,干我们这一行的,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要听别人都说了什么,而是要听别人没说什么。”
“哦?怎么讲?”
“最简单的,眼神。像碧护士刚才那样,从头到脚的把我打量个遍,眯起来的漂亮眼睛再配上若有所思的动人眼神,很难不让我觉得你是在思忖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耸耸肩,那副富家公子哥的怡然自得让我实在想象不出他穿着白大褂的模样,“不过比起眼神,我更相信身体语言。现在的人都太会演戏,生活中到处是影帝。人人都懂的技巧只会催生反技巧,骗子不敢看着你的眼睛说谎的把戏早就过时了。”
这货倒还当真有趣。我突然冒出了莫大的好奇心,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那据你观察,舒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眉毛一挑:“你指的哪方面?”
我一时描绘不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指头忍不住地数钱似地一直搓。
“别急别急,慢慢说。”楚汶泽换了一只手,脑袋随着歪向了另一侧,“哪能一两句话就说得那么细。”
我愣了愣,干脆肩膀一垮,两手一摊:“那你随便说吧!”
“随便在背后议论同事可不是我做人的原则。”他摇摇头,“问点你最感兴趣的。”
我咬了下嘴唇:“舒医生……有喜欢的人吗?”
他眉心一跳:“不就是你么?”
我心下一惊:“别开玩笑了!”
舒默喜欢碧小野?我第一反应是揪着舒默的衣领子问个清楚。可我马上反应过来,现在躲在碧小野身体里的是我。舒默要喜欢,那也是喜欢藏在碧小野身体里的我。
我清了清嗓子,竭力挽回刚才的失态:“那个,舒医生对我可没什么兴趣。楚科长就别寻我开心了。”
“真的没兴趣,为什么你一来他就起身迎过去?”
“那是因为院长夫人喊他过去。我告诉夫人我是舒医生的朋友。”
“看见你来了,虽然很吃惊,却没有不高兴。”
“何以见得?”
“陈太太冲他挥手的时候,他回头望了很久,想必是在确认来人。如果真的提前约好,第一反应会是站起身回应。”
“那是因为他不确定我是不是当真会来,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但是他很高兴。”
“哪里高兴?明明一张扑克脸,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照他的性子,当真不高兴,会是说几句话就走了这么简单?”
我立刻想起下午他在办公室冷冰冰地推上抽屉警告碧小野不要碰他东西时的情形。的确,他真的不高兴,确实不会这么轻松。
楚汶泽捏了捏下巴,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脸颊:“而且,他很尊重你。你们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你步子很慢,他始终保持着和你并肩的姿态,没有靠前,也没有靠后。”
“他是引路的,当然不可能靠后。”
“可他也没有靠前,那样就会无形中忽略你的感受。他也的确不像是那种只讲大男子主义的野蛮人。敏感谨慎,心细如尘,这才是一个好医生的必备素养。对吧,碧护士?”
我觉得他说服力太弱:“就凭这个?搞不好刚才过道有人,他想挤没好挤过来呢。”
“你还真是……疑心重。”楚汶泽扬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穿过略显凌乱的额头,轻轻抚住了额头,“他的脚尖,一直朝向你。”
“什么?”我皱起了眉头,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脚尖?”
“舒医生站在这里给我们彼此作介绍的时候。”楚汶泽扬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上下点了点,“他转过头面向我然后又面向你,两只脚的脚尖一直是朝向你的。”
我一点回忆不起这种细节:“所以,这说明?”
“唉,碧护士。”楚汶泽叹了口气,一张脸看起来好像是在对牛弹琴似地劳心伤神,“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脚总会不自觉地引导他们走向想去的地方。”
我怔了一下,顿时无语。
楚汶泽放下胳膊探过身子,端起茶几上一杯色泽很漂亮的香槟喝了一口,抬起眼帘看我:“不过话说回来,碧护士,你今晚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院长的家宴,来的都是各科的科长主任,顶多带上夫人。”
他深褐色的瞳仁看着我,言下之意: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我眉毛一扬:“舒医生不多说了么?我就是仰慕楚科长大名已久,今天特地来结识结识您的!”
“哦,是吗?”楚汶泽笑道,“那为什么我们坐下这么久了,你连一个针对我的问题都没有提,聊的全部是关于舒医生的话题?”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手冲着自己的脸蛋扇了扇。舒默这个小混蛋,真的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不理不问了吗?
楚汶泽的眼神偏了偏,透过我旁边的空隙望了望不远处。他微笑着站起身,冲我点点头:“跟你聊得很愉快,碧护士。”
我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如蒙大赦地狂点头。
“碧护士,真的不记得了吗?”他抬起一只脚跨过玻璃茶几,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俯下身子附在我耳边道,“我来医院的第一天,你就跑来请我喝咖啡。那天,你可是要健谈的多呢。”
我跟舒默提前离开的时候,院长夫人还特意把我们送到了门口:“这附近路灯少,开车要小心哪!”
等院长夫人关上了门,我撞了撞舒默的胳膊:“喂,她肯定以为你跟碧小野在谈恋爱。”
舒默眼神冷冷的:“这就是你想达到的效果?”
我忙摇头:“我本来计划得非常完美,在人群相对比较聚拢的时候,瞅准一个恰当的时机,对着你摔掉一个杯子,然后就双眼含泪琼瑶女主角般痛苦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觉,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有未婚夫,我们相爱五年,他对我一直很好,他计划明年初就结婚,我、我也已经有了他的宝宝!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在一段感情没有结束就轻易地动摇想要开启另一端感情。我也知道,你对我丝毫没有兴趣,根本不愿……更不屑于插入我们之间。但是,但是……我……我……’”
舒默冷冷道:“你有病。”
“去你丫的!”我火一般热烈的表演激情被他一盆冷水浇灭了,“我这是一劳永逸,帮你除掉一个麻烦精跟屁虫。让碧小野在你们全院领导面前上演一出花痴女公然红杏出墙遭拒绝羞愧交加掩面而逃的戏码,我打赌她从此以后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舒默眉毛扬了扬:“你吃醋?”
“吃你妹!”我脸颊一热,把脸到一侧,踩着高跟鞋大步大步往前走,“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听见舒默在我身后低低一笑,然后快速地跟了上来,走到我身边问:“那后来呢,怎么没按计划行动?”
“我宅心仁厚,想她那么一个姑娘家家,闹得这么丢人现眼,将来万一想不开自寻短见,那岂不是罪过。”
舒默撇嘴:“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我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当年江小离就因为赏舒默那两个大耳刮子,我就让她差点转学;今天碧小野在背后那样诋毁舒默让我听到,不给她点颜色瞧瞧简直对不起我作为非人类物种的种族优势。只是今天一进门就被那个姓楚的打乱了阵脚,元气大伤,实在没心情排兵布阵。我摆摆手:“今天诸事不宜,整人大计,改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