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她脚下顿了顿。
眼前的走廊相当奢华,装潢得与五星级酒店差不多,一层只有寥寥几间病房,显然价格不菲,规格极高。如果不是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冲上鼻息,她险些忘记这里是医院。
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朝她略一颔首:“程小姐,请跟我来。”
从对方礼貌而疏离的语气中,程颜不难辨认,此人正是方才在电话中自称李助理的男人,可不待她仔细打量这张生面孔,对方已经转身带路。她顾不得多想,赶忙快步跟上。
地毯吸音,两人在静谧的走廊里没走几步,李助理率先在一间病房前停下,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程颜只能看到宽敞的客厅,而不见病房的全貌。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壁上镶嵌的小型电子屏幕,病患姓名一栏赫然显示着——方海山。
程颜心头一惊,当即警觉。
不知是常年跟在董事长身边见惯大风大浪,抑或这位特助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对女人的惊诧不以为意,只是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身,向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程颜前脚刚进病房,大门就在身后掩上,她回头一瞅,才发现李助理并未跟进来,而是守在门外。她本就忐忑的心情莫名又沉了沉,无暇环顾豪华的客厅,她硬着头皮走进里间。
四周静寂无声,唯有冰冷的医疗仪器环绕着病床,躺在床上的方海山气色不佳,微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这多少令程颜有些尴尬,她故意踩重脚步,打破满室的沉默。
听到窸窣的声响,方海山睁开眼皮,摘下氧气面罩。
程颜微微一愣,在床尾驻足。
她本以为病恹恹的董事长此刻应该卸去锋芒,殊不知对方的眼神依旧犀利慑人,她本能地心生忌惮:“方董,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方海山鹰凖般的眼睛看向来者,也许是碍于一躺一站形成的仰视视角令他不习惯,或者是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于是他按动按钮,调高床位,指了指几步开外的沙发,示意她坐。
沙发是矮脚的,因此程颜刚一坐下,她就发现,这个位置正好给了对方俯看她的机会,当然是以某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已经知道了天皓的身世?”方海山不欲兜圈子,一解她的疑惑。
原来是为此事,程颜刹那了然,毕竟关乎方家的*,陆天皓告诉他也理所应当,她心里一松,点点头:“是的。”
方海山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不感意外,他极自然地垂下眼睑:“二十年来,我们方家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你知道为什么?”
他这副仿佛陷入回忆的状态令程颜的戒备退去些许,她稍微斟酌了一下说辞,开口答道:“陆总监应该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吧,总归他在方家的地位是有些尴尬的……”如此说着,她不免一阵唏嘘。
察觉到她的异样,方海山作势干咳两声,程颜这才赶紧打住自己飘忽的情绪,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身为常年征战商场的商人,方海山的顾虑显然与这个女人大相径庭,他低沉的语调一响起,便将程颜狠狠逼回现实:“一旦方家的家事在媒体前曝光,那些记者势必会兴风作浪,方程式的股价也将受到影响,所以你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对方所虑无虚,但有那么一瞬间,程颜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星半点的……游移,凭直觉,她隐隐感觉到方海山在刻意隐瞒些什么,但只怪他的心机藏得太深,她一时琢磨不透。
不过,他近乎警告的冷硬言辞落在程颜耳朵里,她听得真切:“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话已至此,想必对方的心病已除。
不料,方海山却没有允许她离开的意思,他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天皓不仅是方家的养子,也是方家的女婿,既然你跟他暧昧不清,”他停顿一下,似乎警示她下一秒才是关键词:“方程式恐怕不能留你了。”
果然纸包不住火,程颜即刻清醒。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抖了抖,顾不上仔细咀嚼这些令人颇不舒服的字眼,她双眸一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再抬起眼时,她的口吻已恢复了一贯的自然:“您准备炒我鱿鱼?”
方海山不置可否,大概是体力不支,他明显准备速战速决,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没再用正眼瞧她:“你识相的话,最好拿了这个走人。”
程颜面露疑惑。
踯躅须臾,她上前两步,拿起信封。
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一下——
一张支票掉落下来。
她俯身捡起支票,眸光一扫,发现竟是张没有填写金额的支票。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空白支票。
女人震惊的表情令方海山颇为受用,他不动声色地说:“只要你肯离开陆天皓,方家任你开价。”
豪门世家的“养子“加上“女婿”的双重身份,犹如一道铜墙铁壁,再次生生将她与陆天皓阻隔开来。事实上,在不久前,她已知两人的身份悬殊,只是此刻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衬得她越发卑微了。
程颜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当目光移回方海山的那一刻,她的话哽在唇边。
此人的神情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她在方家的每张脸孔上都曾见识过这种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一时间,她的自尊心深深被刺痛,一切顾忌随之烟消云散。
她故意不去看对方眼中的轻蔑,只回敬鄙夷的一笑:“没想到方家的女婿这么值钱,不过我宁愿安安分分地拿薪水。”
闻言,方海山的厉眸闪过一丝异色,又极快地敛去,他显然耐性尽失:“我听说程小姐是聪明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概身体抱恙,他的嘴角剧烈抖动,口吻愈加不善:“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天皓身边的!”
“呲啦——呲啦——”两声终结了他的说辞。
转眼间,程颜已经将手里的支票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她深瞥着方海山那双涌上愠怒的鹰目,说得不疾不徐:“我答应过陆总监,和他一起拿下经典广告的收购案,除非案子失败,否则我不会离开公司。”无论这趟浑水有多深,她总得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
她的话锋,她的举动,全然超乎方海山的预料,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董事长气得抽搐着嘴唇,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程颜也不再迟疑,抬脚欲走:“看来我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这间病房,以及病床上的男人都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当她拂袖转身的一刻——
一声痛苦的喘息在她身后响起:“呃——”
程颜的脚步僵了僵,但她终究没有停下来,继续往病房门口走去。
可病床上的呻吟声越来越重。
她皱了皱眉,不得已扭头。
只见方海山呼吸困难,脸庞憋得发紫,额角的青筋暴突。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哆嗦着去够氧气面罩……
没想到上一秒还雷霆万钧的男人,突然变成这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吓得程颜当即大惊失色,她一个箭步折回病床前,赶忙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腾”地拉开大门,她被杵在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定睛瞧了瞧纹丝不动的李助理,程颜厉声低呼:“方董心脏病犯了,快去叫医生!”
话音未落,李助理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立马袭上一阵惶恐,他条件反射地选择了服从,拔腿跑向护士站。
不出片刻,医生和护士鱼贯进入病房,开始对病人进行紧急抢救。程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默默退到走廊里。
……
半小时后。
当程颜站得腿脚发麻时,隐约听闻有交谈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一对男女步履仓促,周身裹挟着寒气朝她走过来。
看清来者,她愣了愣。
身材娇小的女人是方晓恩,而她身旁那位高大英挺的男人分明是——陆天皓。对于两人的一同出现,尽管程颜略感不适,但此时方董病情危殆,她也顾不得自己的情绪了,赶紧三两步迎上前。
不待她开口,方晓恩倏地在她面前站稳脚跟。
没有任何前奏,亦没有任何征兆,她乜斜一眼程颜的脸颊——
猛然扬起手臂。
方晓恩的举动令人猝不及防,程颜一时愣在原地,眼瞅着就要硬生生地挨上对方一记掌掴。
“啪”一声脆响却并未如期落下。
电光火石间,方晓恩的手腕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攥住。
一切不过发生在两秒钟之内,程颜甚至来不及回过神,她条件反射地顺着那只手骨节分明的大手一路向上看——
陆天皓那张料峭且冷静的脸晃进她的视线。
只听他沉着嗓子对方晓恩说:“我不许你碰她。”
这句近乎警告的清冷语言,一下子点燃了方晓恩头上的导火索,她像炸弹一样轰然爆破了。她怒不可遏地收回手,愤恨地盯着程颜,犹如泼妇那般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别仗着有天皓哥袒护你,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了!你有什么气尽管冲我来,居然还敢臭不要脸跑到医院来撒野?!你给我听好了,如果我爸有什么闪失,我绝对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