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背包客是个很健谈的人,他常年在外壮游,对于搭话很有自己的一套。见对方冷淡,也不觉尴尬,笑了笑继续说:“看这雾气,怕是会落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夏月顿了下,被提起了兴趣,问:“你会看云?”
男子:“会一些,毕竟在外走久了,各种东西都得会点。”
“哦……”夏月点点头,又看了看天,问:“会下雨?”
“像。所以我们得加快些速度了,这附近不适合驻扎。”男子打量了下四周,说。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队里也有会看云的人,总之所有人的速度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然而墨尔多山的浓雾以及茂密的森林给了他们巨大的阻碍,一直走了很久才发现迷路了。
在场的十来个人都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方向没有统一的意见。欧阳夏月和这名背包客站的地方稍远些,他们同样看向来路,一时对方向都无法把握。
男子皱了皱眉,“如果有当地藏民在就好了。”
夏月:“当地藏民也不一定熟悉吧。”
“也对。”男子耸肩,“毕竟是神山呢,万一神发怒要收了我们,那谁也无能为力咯。”
夏月瞥他一眼,“我看你一点也不紧张。”
“我没有不紧张,其实我很怕的,我也是第一次来墨尔多山。不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我也遇见过,所以就比其他人淡定些。况且,在我看来,你也一点都不紧张啊,不要说你也是背包客。”
夏月摇头:“我跟你一样,也紧张。可能是我比较会伪装,看不出来。”
男子大笑,夏月也不由笑了起来。迷路带来的紧张感一时间也冲淡了不少。
“你是摄影师吗?”男子看着夏月脖间的相机问道。
夏月点点头,“嗯。”
“我就知道。像我们背包客是绝不会让单反这种东西增加负担的,只有你们摄影师才会这么做。不过我们的方向不同,我是用脚和眼睛去发现美,你们是用镜头。”
夏月:“不对,其实我们没什么不同。摄影师也是在用脚行走,用眼睛发现。只是他们多了个镜头罢了。至于镜头,它离开了摄影师便没有了生命,它是用来记录美的。”
“哈哈,”男子又笑了起来,他好像很喜欢笑,说:“你说的很对。你这个人真有趣。我以前在内蒙古认识一个年轻女子,性格和你很像,你不也是内蒙古的吧?”
“我不是,”夏月摇头,“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日本人。”
男子一愣,“你的中文说得真好……”完全标普的节奏啊。
夏月笑了笑。
随着时间的过去,有的人选择向左的路,有人选了向右的,还有人选择沿路回头,只是雾气渐浓,即使走回头路也不见得能准确找到。又过了一阵,透过雾气,果然有淅淅沥沥地雨点落下。山间温度低,风也带着极凉的冷意。
男子:“怎么样?你选择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头。”
夏月想了想,“继续往前。”即使回头也是找不到路的,不如向前。
于是两人一路往上继续走。所能祈祷的是这场小雨尽快褪去,待雾气薄了些便也能看清路了。而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脚下的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
又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情况并未好转。更糟糕的是,夏月的脸色开始变得逐渐苍白。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接□上的包,里面是一个长焦镜头,俗称大炮。她将装着大炮的摄影包放在路边,起来继续走。
男子一愣,“你不要了?”
夏月声音有些轻,语速也有些慢,“嗯,拿着是负担。”
男子这才注意到她奇怪的脸色,“你的脸很白!是不舒服吗?”
不说还好,一旦停下来,夏月的不适感反而更加强烈了。她略显艰难地点点头,“嗯……应该是高原反应……”
“天——”男子低呼,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他取下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盒药,又递过水来,“我这里有些药,希望能起到作用。”
服过药后,夏月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她觉得似乎好了些。可男子看着她的脸色很糟糕。
“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夏月闭了闭眼,说:“要不你先找路下山。”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想什么……我是说你先去找人,这个样子你也不可能带着我走。”夏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赶忙张大口呼吸。
这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青年,此刻却因为她而被连累。夏月想说声抱歉,可这样的言语在此刻的情况下又显得那么无用。
“雾气好像淡了些,我们往下走吧,不能再继续往前了。”说着,男子起身,将包里许多可以舍弃的东西扔下。架起夏月往回走。
夏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流失。她动了动手指,即使是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开始僵硬了。也不知道他们的方向对了没,两人凭着感觉往山下走,只是速度很慢。空气中不知从哪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就像隐匿在森林中的怪物,发出警告性的低吼。或者更像山神对于人类的驱逐。
男子在听到声音后不由停了脚步,脸色变得很难看,过了十几秒才继续往前走。
夏月:“怎么了?”
“希望这声音,不是我想的那样。”
“什么?”
“——山体滑坡。”
*
“今日午时,因甘孜州丹巴县境内出现持续降雨,多处山体出现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导致乡区道路通讯中断。当地搜救队发现八名从山上下来的游客,据悉,尚有四到五名驴友被困山中。根据调查,被困人员中,有两名江苏籍贯男子,一名广西籍男子,一名湖南籍女子,以及一名日籍女子。现搜救队伍已经进入山中寻找,然而山体滑坡为搜救工作带来许多困难……”
幸村精市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起初并未听懂。他有临时学一些日常对话的中文,可这一连串的内容却听不懂。幸运的是他在当地驿站结识一了一位日语专业的学生。看着电视上山体滑坡的画面,心中莫名产生一种不安。于是,他问那名学生新闻讲了什么。对方当即将内容翻译给他。
当听到“有一名日籍女子”时,幸村精市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整张脸都苍白了。
那名学生被他吓了一跳,又想到了些什么,不安地问:“不、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完结章(下)
雾气在渐渐散去,雨却愈渐变大。夏月身上大半力气压在男子身上,两人都被雨淋了个通透。身后仍旧不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一只大怪兽追在身后,而他们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跑。因为迷路,两人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直到现在,都是凭着感觉在走。山上发生了泥石流和滑坡,在雨声中显得可怖而狰狞。他们没有回头路,只能趁着脚下的路还未坍塌拼命向前。而最糟糕的是夏月的身体情况,在没有得到休息和治疗的情况下,她的高原反应只增不减。整个人必须张大了嘴巴呼吸才不至于窒息。男子的身体要好很多,不停地与她说话帮助她保持清醒。
“夏月,我们就快要到了,你再坚持一阵。”
夏月倚着他,感觉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软绵绵地就好像踩在云层上。然而为了不给对方增添更大的压力,她努力地用力去踏出每一步。她感觉自己已经动用了全身力气,可实际小的微乎其微。
“我觉得好难受,我不想再走了。”她说。
“不行!你要坚持住,你想想你家还有人在等着你,你的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吗?
也许她就此闭眼就能见到母亲了呢。这么想着,她好像真的看见了母亲,就站在她面前,那么潇洒,那么肆意,那么身无所恋。
为什么你总能那么洒脱地转身呢?她无声地问道。可是那道背影没有回答她。那个人迅速地往前跑远,消失在了茂密的森林中。夏月无法挽留她,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接着她又好像看见了父亲,那么苍老那么脆弱地躺在病房中,痛苦地闭上眼。那大概是上一世的情形,她却从不曾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生命走到尽头的荒凉。
接着,她又好像看见了云层,一刹那仿佛回到了飞机上,坠机前。她看着窗外,云海在翻腾,预示着一场蓝天白云间的灾难。
她是不是又要离开了?与上次一样,这次似乎并不那么轻松。她觉得好累,真想就这样闭上眼。意识恍惚间,她又想起了一个人——
——幸村精市。
真不想想到他啊。上一次,她可以洒脱地说“再见”。然而这一次,再想起这个名字,却不再是愿下一世不再相见。若可以,她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们真正相识的那一次。这一次,她不要那些记忆,他也不要,没有坂田玲子,没有孩子,就让他们从最单纯地开始。这次,无论结局如何,都再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