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还是被展母及时给拉回来了。
展母拍了拍赵清的手背,又颇为嗔怪地扫了展皓一眼,语气却不是那么生硬的:“你这孩子,又瞎胡闹!这胸针是人家赵小姐送给你大伯母的,你刚才给摘下来就算了,现在又这么扔来扔去的,也难怪人家赵小姐会生气。”
赵清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凉。不久前,展母还叫她“小清”,只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成了“赵小姐”。赵清只觉得一口血都快要闷上来,原本还瞄着展劲的眼,不由得略微一转,看向一旁的江雪籽,心里又恨又怄气,恨不得一巴掌把这狐狸精扇出展家大门!
要知道赵清对江雪籽的恼恨,不仅来源于她个人对展劲的势在必得,更多的是赵玉临以及赵家那一层。小时候的事儿她或许记得不多,可也足够让她知道谁好谁坏,明晓远近亲疏,更知道是谁害得她四叔多年来顽疾,抑郁难舒,甚至被人背地里骂懦夫、戴绿帽、帮别人养小杂种的傻缺儿。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赵清只觉得怒气一波一波地往嗓子眼儿上涌,废了好大力气才朝展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姨您放心,我知道展皓哥没恶意,只是跟我开玩笑。”
展母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是赵小姐识大体。”接着又瞪了一眼展皓,同时也是跟他使眼色:“小皓啊,赶紧给赵小姐端杯果汁。你平常那些哄女孩子开心的小手段、小伎俩都哪儿去了?赵小姐难得来咱们家一趟,你可不许瞅着人家心眼儿软就欺负人!”
展皓早从一旁的桌上端过来盛饮料的托盘,这会儿一脚支地,一脚足尖虚点在另一只脚前,摆出一副专业侍者的骚包模样,笑嘻嘻地递了两杯苹果汁到两人跟前:“这杯还是先给我大伯母。”
展母自然少不得又要笑骂他两句。
展皓哪里听不出好赖话,无论展母怎么说,都好脾气地在那儿站着,端起一杯果汁对赵清举杯:“赵小姐,刚才是我玩笑开大了,你大人有大量,明察秋毫心如明镜,可别跟我们这帮子人一般见识。”
展皓话里带刺儿,赵清心里搓火,脸上还不得不强撑着笑,喝了口果汁,目光从展皓脸上逐次扫向站在一旁的展劲和江雪籽,嗓音清脆掷地有声:“展皓哥哪儿的话。要说眼亮心明,我可比不过雪堂姐。”她微微睁圆了眼,抬手掩唇,一副不小心说错了话的模样,“呀!小时候叫习惯了,对不起啊,江小姐。”
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楚,赵清刻意在那个“江”字上加了重音。
后来的几个年轻人顿时朝江雪籽投去好奇且惊讶的目光。其中一个年纪跟江雪籽差不多的女孩仔细端详江雪籽片刻,才轻声问:“你是……江雪籽?”
江雪籽早料到赵清不会轻易罢手,而且少不得要拿过去那些事情做文章。可她今天既然都跟展劲来了,本来也不可能再藏着掖着自己的身份,所以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朝那几个展家兄妹微微一笑:“我是。”
“好久不见,你们好。”
问话的那个女孩点了点头,一双眼就在赵清和江雪籽之间看来看去,末了落在展劲环着她的肩膀的手臂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了然。剩下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展劲就趁着这个机会,跟大家介绍:“雪籽现在是我女朋友。”
宾客纷至沓来,宴会也进行了小半。展锋搂着娇妻,正跟展劲等人聊得热闹。
江雪籽帮展劲端了杯香槟,走到自助餐台边,打算为他挑选几样合口味的食物,挑了块还冒着热气的菲力牛排,又夹了些淋着番茄肉酱的Spaghetti,最后又拣了两颗小番茄,两块西兰花。她刚要端起盘子,就听一旁有人道了句:“江小姐真是好贤惠啊!”
乍一听到声音,江雪籽就认出来人,因此也没忙着去端盘,转过脸微微一笑:“宋先生。”
宋枫城轻啜一口红酒,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看着江雪籽说:“多日不见,江小姐你……气色不错。”
江雪籽礼貌地点了点头,不欲多谈,转过脸端起盘子就要走,却被宋枫城飞快地用手指一摁。
江雪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手一颤,险些把盘子摔到地上,却被对方飞快地一接,盘子稳当地落在桌上。
江雪籽心中隐有怒气,嘴边的笑容已经极淡:“宋先生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说话间,宋枫城已经抽回手,一听这话又笑了:“江小姐倒是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哪!”
江雪籽转过脸,一双清澈明媚的眼中写满着对对方的不屑和疏离:“宋先生,有时候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挺有趣的。”
宋枫城一愣,就见江雪籽一双大眼挑衅地看着他,伶牙俐齿地接着道:“是什么原因,或者说是什么利益的驱动,让你整天顾不得整理好自己的生活,却对贬低一个并不算熟的女人,拆散一段与你无关的感情这么热衷?我是姓江,但我想以宋先生消息灵通的程度应该早就知道,我已经被赶出了江家。现在,除了这个姓氏,我跟江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宋先生,无论你是因为家族利益,还是你对江家有什么不满,我恳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谢谢你。”
宋枫城原本就属于那种涵养气度都非常不错的人,上次在展劲家是被他气得失去理智才破口大骂,展劲嘴下不留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展劲把陆璃也扯了出来。而现在,尽管江雪籽这一番话已经足够犀利狠辣,可搁在素来有“滚刀肉”之称的宋枫城这儿,就明显不够看也不够听了。
所以宋枫城只是回以一个意味绵长的笑,轻轻一拽江雪籽的胳膊,在她伸手要拨开自己的同时,朝不远处的一个方向一指:“看到了吗?”
江雪籽往那边一看,就见四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其中有一个是赵清,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江雪籽认得,那是赵家的五叔,赵玉临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宋枫城在她耳畔轻声道:“那个人现在是咱们B市公安局的局长。展劲前阵子去S市出任务,还挂了彩那次,记得不?听说上边的意思,是想把展劲拎出特警小队,年底直接升副局。”
江雪籽心头一凛,觉得他告诉自己这个没安好心。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宋枫城轻声一笑,说:“可惜啊。要是让赵局知道展劲这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拒绝了自家侄女儿,转而要跟你江雪籽结婚。你说以赵家人的脾气,以赵局的爱才惜才,他会怎么做?”
江雪籽听到最后一个字,已经从心头冷到脚底,谁知宋枫城并不打算作罢,又捏住她的手臂,手指朝另一个方向一指:“你刚才净顾着跟展劲卿卿我我,都没注意到他来了吧?”
江雪籽一看,宋枫城手指的那个人竟然是江梓遥!她原本也知道,今天这种场合一定会有江家人来的。她甚至做好了跟江梓笙、江梓萱还有大姐面对面说话的准备,却没想到,江家今天派来的人,会是江梓遥。
“知道今天为什么是他来吗?你打的那点儿小算盘,看着周密,其实道行差远了!你猜江梓笙现在在做什么?你找了展陆帮忙,你猜猜,他找的是谁?保险公司?你觉得都过了这么些年,你那笔钱真的还在吗?你真以为没了那张保单,江家人就没法子把钱弄到手?江梓遥是个有心的,甭管怎么说,你在他心里还真挺有点儿分量。你要想平安过了今晚,少不得要仰仗他啊,江小姐。”
宋枫城又抿了一口酒,悠悠笑着,从远处望去,好像跟江雪籽极为熟稔,手指着各处,面色和善。他笑着跟她低声说话,好像是在给她逐一介绍什么人一样。周遭的说话声、饮酒声、悦耳的音乐声不绝于耳,仿佛将她和宋枫城与其他所有人隔离开来。
唯独江雪籽一个人知道,身边这个看似和善无害的人就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每呵出一口热气,都含着一口剧毒,每说出一句话都是在她心头戳一把刀子,再慢悠悠地洒上盐水。等她稍微喘过气了,再插上一把。他的每句话都把她逼到绝境,却还一步步靠近她,让她无路可逃。
第十六章这么远,那么近
(可往往,越是这样深入骨髓的迷恋,越难结成温和缱绻的美满良缘。)
展劲走到近前的时候,宋枫城刚好端起一杯半满的红酒,朝他投以悠长的一瞥,右手两指露在西装的口袋外面,飞快地打了个手势,转身扬长而去。
展劲的眼色倏地一暗,在宋枫城做手势的位置多停留了几秒才收回视线,耐着性子看向径自站在桌台边发呆的江雪籽。
与她重逢,委实是个惊喜,而与她相知相恋,虽然完全出自他个人的意愿,可要是这丫头心里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水到渠成。从她平常看他的眼神,与他亲密时的反应,最初与他约会时小心慎重,但是后来几乎没怎么反对,就跟他搬到一处,他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尽管她从来不说,可心里确实是有他的,而且对他的喜欢和爱,不是一星半点儿,更不是一时半会儿。
可当他想再进一步,走进她的内心,或者拉着她的手让她彻底放松,走进他的世界,他却发现,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很深的一道沟壑。不断将这道沟壑挖得更深更宽的,有她的长辈兄弟,也有他的亲朋好友,但最初将这道沟壑亲手划开的,却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