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籽穿着素色高领毛衫,浅色小细格及膝裙,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隐约可以看见一侧露出的白玉簪头,低调而不失优雅的打扮。大约是顾及不能抢了女主人的风头,身上仅有的一件配饰是他们家几口子都能一眼认出的物件。
展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细细地在江雪籽的脸庞上逡巡,轻声答道:“我记得。”
江雪籽松开展劲的手,双手握在身前,下颏微收,朝展母鞠了个躬:“阿姨好。”
展母淡淡一笑,也没上前去伸手扶,点了点头道:“你好。”
江雪籽从包包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绒布盒子,双手捧着,朝展母送上:“阿姨,多年不见,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心意。”
展母接过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瞧,就见里面是两枚编法别致的络子,一枚恰巧与她今天穿的旗袍颜色相同,暗玫红色的丝线,中央一点金,是攒心梅花的样式。一枚则是秋香色与宝石蓝的同心方胜样式。两枚络子上一个攒了块黄豆粒大小的银质梅花,后一个则串了颗蓝色的管珠。现在一般市面上卖的大多是千篇一律的大红中国结,这般颜色样式,一看就是自己亲手结的。
要知道展母原是江南大户人家出身,自小家里就不缺金银,却极讲究风雅,从小到大什么稀罕物件她没见识过把玩过。在别人看来非常名贵的翡翠珍珠,到了她这儿早都是摩挲腻烦了的东西。所以给她这样的长辈送东西,就讲究个精巧二字:一要精致,不能稀松破烂的,上不了台面;二要巧思,要够特别,够讨巧,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很明显,江雪籽备的这份礼物恰恰全都做到了。
展母轻轻叹了口气,将盒子扣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她怎么会看不懂这小子前后有别的深沉目光。何况展劲对赵清的浑然无视,以及对江雪籽的处处维护,一点也没有遮掩,根本不用她仔细去分辨,这都是大大方方摆在明面儿上的。
要说眼前这丫头,也是个方方面面都不差的。模样长得好,又不是妖妖娆娆的那种,看着就让人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举手投足间净是大家风范。展母原是最注重礼仪姿态的,可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依旧从这丫头身上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就拿今天送这东西来说,也说明她心思玲珑,十分懂得讨长辈欢心,可坏就坏在她这身世。
展劲见母亲一直蹙眉,早就看不过去了,揽过江雪籽的肩头,示意她放松,别在那儿绷着劲儿,微微拧着眉叫了声:“妈。”
展母回神,一手端着扣好的盒子,另一只手则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江雪籽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嘴角的笑淡淡的:“你这孩子,有心了。”
江雪籽感觉对方的手只在自己的手背轻轻一摁,随即又收了回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感受清楚对方手指的温度。对方的态度不温不火,始终让她悬着一颗心。她话不敢多说,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事不敢乱做,可该做的,又半步不能错。
尽管江雪籽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要说一点也不难过那是骗人的。她乖巧地弯起嘴角,在心里自我安慰,好在当着众人的面,展母把东西收下了,并且打量自己的表情也比刚才缓和不少。她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因此连忙轻声道:“阿姨您不嫌弃就好。”
展劲在旁边一挑眉,伸手把展妈妈手里的盒子扒拉开,指尖挑起其中那条玫红色的梅花络子,让众人看清楚。英俊的脸上是满满的自信,还有一份显而易见的自豪:“怎么可能嫌弃!妈,雪籽为了给您编这个,连着好几天都熬到半夜。”
儿子都开口了,做妈的又怎么能不接这个茬儿,展母笑着婉言道:“雪籽这手艺确实是好,比我做姑娘那会儿可强多了。现在的人都不会做这些,我们那会儿还流行往玉佩香包上挂个络子。谁家女孩要是打得好,连带哥哥姐姐都跟着沾光。”
展陆轻巧地把话接过来,也笑着打趣:“那我们这哥儿几个可要跟着大伯母沾沾光了!什么时候雪籽也给我编一条啊?”
“那我也要!”展皓往前一凑,伸手就去拽展劲手里的络子,觍着脸笑嘻嘻道,“要不大伯母先分我一条?明儿我就找个玉石的物件拴上,直接挂脖子上!”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展母一捶捶在展皓的肩膀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小子,就会凑趣!”
展劲伺机打击报复,口吻淡淡地道:“妈,展皓想当狗,咱谁也不能拦着。不过想从咱家蹭狗绳儿就算了吧!”他一边说着话,把络子塞在江雪籽手里,又朝展母肩头的披肩一努嘴。
展皓不怒反笑,顺势挑拨离间,直朝江雪籽眨眼睛:“雪籽妹妹,听到了没?你们家展劲说你打的络子是狗绳儿!”
江雪籽嘴角弯弯,被展劲握住的手,轻轻在他的手心掐了一下,小声说了句:“那可是你弟弟。”言下之意,你弟弟要是狗,你顶天儿了也就是个军犬警犬,可不照样还是狗。
展母自然看到两人手上的互动,也收到儿子随后投递过来的眼色,不禁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这么漂亮的东西,还是给年轻姑娘家戴着合适。而且现在也不是旧时候了,不兴这东西。”
江雪籽担心展母不悦,攥着络子的手,指尖发凉,小声劝展劲别再勉强:“展劲,这东西就让阿姨先收起来吧。”
“哎,给我瞅瞅!”展皓手疾眼快,食指一挑,就把东西钩到手里。
展皓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了好一会儿,左左右右地端详展母身上的披肩,最后干脆一伸手,把展母披肩中央固定用的胸针给拧了下来。
不等展母惊呼出声,展皓手快地挑起两缕流苏,众人也没看清楚他怎么弄的,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络子就固定好了。颜色质地与展母身上的旗袍浑然天成,中间一点金色如同点睛之笔,恰到好处地与披肩相呼应。虽然远比不上之前那枚镶嵌着大溪地黑珍珠的胸针那般华贵逼人,但贵在与旗袍披肩的打扮极为相配,浑然天成,更添几分古典韵致。
展陆第一个出声赞好,展劲也跟着点头夸赞,江雪籽一时看得愣愣的。
展皓的举动弄得展母手足无措,只能细声嗔怪展皓作怪:“你这孩子,伯母一把年纪的人了,可禁不住几回你这么作弄!”
正说着话呢,一时又来了六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年纪的,是跟展劲堂兄妹一类的亲戚。其中有两个女孩眼尖,一凑上来就看到展母披肩上系的梅花络子,淘气的那个立刻夸张地叫出声来,直夸好看,连声问展母哪里淘换来的。另一个文静些的也跟着赞同道:“这东西要一般人戴,可能还压不住,就容易显得俗了,还是大伯母气质好,戴着确实漂亮!”
女人有哪个不爱听别人夸自己漂亮的?展母自然也不例外,原本还有点忐忑,被他们这么一番胡闹,待会儿怕是要闹笑话的。她正想着怎么跟展皓把胸针讨回来,一听两个丫头这么说,立时转忧为喜,笑弯了眼说:“就你们两个嘴甜!”
其中那个年纪小的丫头立刻上前,摇着展母的胳膊撒娇:“哪有!本来伯母就是咱们家第一大美人儿,这谁不知道啊!”
展皓在旁边瞅了瞅自己的杰作,斜眼看她:“你那意思,咱家第二大美人儿就你了吧!”
女孩噘了噘嘴,义正词严地大声反驳:“哪有!第二是小桥姐!”接着又很快接了句,“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有大伯母和嫂子排前头,当第三我也乐意!”
一时间众人都笑,唯独赵清僵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展皓捏在指间的珍珠胸针,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展皓突然一转眼,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里,突然现出那么点儿故意为之的戏谑来。赵清心里一个紧张,猛地从他手上收回视线,脸上微红,又很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展皓却没那心思跟她一个小丫头较这个劲,伸手一抛,价值连城的珍珠胸针刚好落在赵清怀里。她是干警察这行的,自然会条件反射地去接,最后有惊无险地捧在两手之间。她心里悬着一口气儿,脸涨得通红,冲口道:“展皓你……”
展皓眨眨眼,一脸无辜:“难道我刚看错了?这玩意儿不是赵清小姐送给大伯母的?”
展皓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注意力顿时从围着展母谈天说地,转移到了这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峙上。
赵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口银牙咬得牙根发酸,硬是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说辞给自己解围。这让她怎么说呢?明明是展锋的生日宴,她一个原本跟展家走得不远不近的赵家小辈儿上赶着给展母送大礼?这逻辑怎么也捋顺不过来啊!她感觉到周遭展家众人投来的各种视线,有恍然的,有惊讶的,有如展皓这样明摆着看笑话的,自然也有展劲那样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显露,却让人分分钟都觉得是煎熬!
赵清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虽然上的是警校,干的是警察,可毕竟在家里也是被父母兄弟捧着宠着的大小姐,当即就眼泪打转儿,只咬着唇欲语还休地瞅了展劲一眼,手里攥着胸针,扭身就要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