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恋恋归程何处(4)
就在她下落前的一刹那,抬眼望向他。她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光芒,是无尽的爱恋与恐惧。树枝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她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于是仰起脸对他微微一笑。她向他告别,将他这一刻的深情与眷恋深深印刻在脑海中,成为永恒的记忆。
下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他的身影朝她跃下。她感到自己陷在谜一样的梦境中。他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随她跃下?不,这一定是幻觉。
她闭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他追赶着她下落的速度。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是模糊的。同她一样,他也来不及去想生死与恐惧,能想到的,只是她下落前的那一刻,她对他微笑的脸。那微笑诉说着所有的往事,诉说着爱与告别,诉说着两人从前世到今生无尽的缘。
某一刻,他忽然弄不清她的身份,就如同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在这场失却了时间概念的宇宙洪荒之中,他只知道应该跳下来,这是将军会为公主做的事情。
坠落仿佛没有尽头。她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疼痛,以及死亡的突袭。然而,忽一阵温柔,她感受到的,却是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住她。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他。
这一瞬间,天地寂静。
她的脑海中有了新的诗句,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把它们写下来。
已无需写下来了。因为再没有人会打开那个铁盒子。
幸而,此刻他就在她身边。所有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如泪水,如欢笑,如大地,如海洋,如灵魂与灵魂碰撞所迸发的蓝色火光,在他耳边,在他眼前。一切都送给他。
打碎世界给我们的镣铐
让我们修复被折的翅膀
自此,飞翔
开始你我漫长的流亡
或许那一切都曾真实地发生过。或许在几生几世前,他就是那个将军,她就是那个公主,在属于他们的时代,曾被迫流亡,曾海誓山盟,却难续未尽的缘。而后,经历重重轮回,他们带着前世姻缘,相逢于这个时代,再次痴心相恋,并最终,再次手挽手,坠入云雾缭绕的深渊,为他们无望的爱情殉葬。
这一场坠落,是他们最后的逃亡路途,也是他们最后的相守时光。
如果他们的爱情是一种罪恶,那么就让死亡来为他们赎罪。
10
他坚实的怀抱,为她抵挡那瞬间袭来的疼痛。
他明朗的眉眼,为她照亮眼前整片天地人间。
抛弃了满腔热血,只沉沦在这一刻无限温柔。
忘记了前世今生,只铭记住这一瞬极致倾覆。
黑暗中,她的意识一片混沌。所有的幻觉和梦境一同出现。过往和未来的瞬间交错,梦境与现实之间光怪陆离地交叠。公主、将军、烈风、暴雨、狰狞的敌人、飞驰的铁骑、陷落的城、城楼下的火海、悬崖边的誓言、温柔的坠落、无尽的深渊……所有迷乱的意象在眼前轮番舞动,迷光闪烁,亦真亦幻,它们像一张张大网迎面扑来,又在触到之前顷刻消失。
睁开眼睛,梦非望见模糊的一片光芒。然后,眼前的影像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和父亲都在身边。
所有的记忆都在顷刻间清晰起来。
她与他一起落下悬崖,那极速的风呼啸着,令人窒息。他有力的双臂抓紧她,紧紧拥着她。在坠入大海的一瞬,他为她抵挡了那巨大的冲击。水中的黑色岩石像巨大的兽。一声轰鸣过后,一切停顿。他从她眼前消失。
“他……他呢?”梦非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沙哑。
“非儿……”母亲哭红了眼睛,按着女儿的手,说不出话,试图克制情绪,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梦非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她去看父亲,父亲面色严峻,一言不发。
“他还活着,是不是?”梦非晃动母亲的手,嗓子已经哽咽。她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希望从他们脸上找到答案。
可怕的沉默维持了数秒,然后父亲说:“他还在抢救。”
梦非只觉得心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她呆呆地望着父亲,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缓了缓,她稍稍恢复了神智,用喑哑的嗓音艰难地说:“抢救是什么意思?别骗我,告诉我真话。他到底怎样了?”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父亲拭去眼角的泪,轻轻答道:“送进来的时候,你身上只有轻微擦伤,因受惊过度,暂时休克。但他……头部和脊椎受到剧烈震荡,脑出血,昏迷不醒,现在正进行开颅手术。”
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仿佛突然坠入死亡,眼前一阵漆黑。
她想哭,却哭不出,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她用手抵住胸口,发出低低的呜咽,像陷入绝境的小兽所发出的嘶吼。
母亲哭着上前抱住她,让她别这样,先休息。她却难以自控。
医生赶来,为她注射镇定药物,让她安睡。
11
时光流转,不知过了多久,梦非再次醒来。
此时的病房忽然变得十分明亮。窗外阳光很好,洒进室内,满墙金光,仿佛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梦非恍惚地坐起来,看到父亲和母亲都坐在一旁,脸上毫无愁云,只对她和蔼地笑着。她略微诧异,轻声问:“他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了,你放心。”父亲微笑着,“席正修的手术做完了。他脱离了危险期,现在正在静养。”
她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他平安,是她唯一的心愿。
她起身下床,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自如,丝毫没有受伤之后的疼痛与疲惫。她对父亲和母亲说:“我去看看他。”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他们并未劝阻,只微笑着目送她走出病房。
她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一丝诡异。走廊上竟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十分彻底,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
光线却是愈发明亮了。真是一个艳阳天,她感叹着,沿着走廊慢慢地走,按照指示上了两层楼,找到了脑外科病房。她一间一间病房找过去,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席正修。
她推开门走进去。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子里,明亮得有些刺眼。可他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仍那么虚弱。他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头上蒙着纱布,手臂上插着各种各样的导管,口鼻上掩着一只透明的氧气罩子。
她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忽然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轻声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别离开我……”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他却毫无反应。她甚至开始怀疑父亲是否骗了她,怀疑这个一动不动地躺着的男人是否还活着。
她慢慢地伸过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喃喃地说:“席正修,求求你,快醒来吧,快好起来吧,别离开我……”
就在这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时难以置信,又一波泪水涌上眼眶。喜极而泣,想立刻找医生或护士过来。可他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走。
她便不走了,在他身边坐下,久久凝视他,哭着,笑着,然后俯到他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
他对她微笑,似乎有话要说,艰难地动了一下。
她明白了,为他摘去脸上的透明氧气罩,然后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她听到他声带发出微弱的振动,传出几个让她深受震撼的字,“非儿,我……爱……你。”
忽然之间,她又忍不住哭起来,既压抑又释然,几乎像无声的号啕。她流着泪,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说出这三个字。
她微笑着不停拭泪,心中无限温暖。然后她握起他的手,放到唇上亲吻。他的手却好凉好凉。
她想起来,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宜多说话,最好立刻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于是她重新为他戴上氧气罩,又替他把被子掖好,“我现在去找医生过来。你躺着别动。”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不放心似的回头来看。他朝她微笑,示意她放心地去。
梦非来到走廊上,一间一间病房走过去,一个人都没有。她只好回到自己原先的病房,竟然也没有人。她感到非常奇怪,医生、护士,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去了哪里?若大的医院现在仿佛只剩下她和席正修两人了。
她疑惑地走下楼,医生办公室、护士台、手术室、每一间病房,统统都没有人。她害怕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一个荒诞而诡谲的梦境中。
这时,她听到走廊的尽头有某种奇怪的声响。她走过去,发现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这时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慢慢走到拐角处,转到另一条走廊,看到远处的地上正趴着一只巨大的鳄鱼。
一瞬间,她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紧接着感到一阵恶心。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巨兽突然出现在医院里?只见那巨鳄极其凶恶丑陋,双眼发出绿光,利爪在地上摩挲前行。它举头四望,像是在寻找某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