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几班的某某、几班的某某某呀。”
“就是啊,她凭什么呀?真看不懂哦。”
“听说选演员都有潜规则的。”
“呀,难道?”
“嘘……”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外面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随他们去一夜成名、一夜暴富,从不觉得碍事。可身边熟悉的人,哪怕只获得一点点出众的成就,便容不下了,非得诋毁几句,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梦非当没听见,只埋头写作业。
同班的人,反应最强烈的是顾芳芳。她赌着气,接连几节课都不跟梦非说话。
梦非知道,芳芳是气她言行不一,说不喜欢明星,却摊上这样的好运,还装得若无其事。要不是自己用心争取,这样的事会找上门吗?
梦非不想辩解。总之芳芳是恼了,言多无益。
当然,芳芳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与嫉妒,也算一种坦诚。这事的确太美了,美到气人的程度了。即使芳芳要跟自己绝交,梦非也觉得在情在理。
整整一天,梦非只能对着课本想心事。女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最没有道理可讲。烦恼无用,唯有顺其自然,平静处之。
然而快到放学时,芳芳却突然拉住梦非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悄语:“你帮我递信给他,可不可以?”
梦非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得此事不妥,但一看芳芳期盼的眼神,便不好意思拒绝。她点了点头。
芳芳从课桌下面把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塞到梦非手中。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算尽释前嫌了。
放学路上,被同校学生指指点点,梦非表面上处之坦然,内心仍不免恍惚。
其实她一向不热衷这些事,对娱乐圈和演艺明星的认识近乎为零。她愿意尝试这次机会,并非贪慕虚荣,只是对每天循规蹈矩的生活感到厌倦。
一样的校服,一样的书包;每天在同一时间到校,排队做早操,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口号;然后背课文、背公式,在一模一样的作业本上写下一模一样的句子,对同一个问题必须有一模一样的认识。
每一天、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被早早设计好、安排好的。孩子们就像流水线上的一件件产品,必须按照统一标准被加工,稍有与众不同或张扬个性的,就只能被当作次品。她对这样的程式感到恐惧。
她希望跳出这沉闷的生活,希望看到生命里更丰盛的内容,希望体验不同的东西,希望真正地活一回。
9
梦非回到家,母亲和父亲正在争执。
母亲不同意梦非去拍戏,“到剧组这种地方去疯过,心还收得回来?届时成绩一落千丈,再交一群坏朋友。”
父亲说:“别只往坏处想。我觉得这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锻炼什么?跟那些演艺圈的人混在一起,要不了一个月就混油了。”
“这是正规剧组,又不是戏班子,不可混为一谈。”
“非儿将来不吃这碗饭,何苦耽误这半年?别人家孩子这会儿都开始备战高考了。”
“高考不还有一年多吗?你想想,这样见世面的机会不常有,让女儿体验新鲜事物、人情百态,多好。这是学校课堂几年都学不来的。”
他们持续争执,梦非在旁边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然后他们停顿下来,一齐看向梦非。
梦非看母亲一眼,又看父亲一眼,很轻但坚决地说:“我决定去。”
母亲想说什么,梦非抢白道:“妈妈放心,我一边拍戏一边补习,一定不耽误功课。”
母亲气急,“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非要做些不妥的事情叫大人担心。”
梦非低下头,“我答应你,期末考试拿班级前十。”说完,她便提起书包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听到母亲在外面小声埋怨父亲:“你不该偏袒她。”
父亲说:“孩子大了,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她才多大?懂什么?明知是错也随她去?”
“怎么是错呢?学校也支持。”
“学校只想借此出名。”
“别说了。孩子得到认可,我们应当鼓励。你越压制,她越叛逆。”
“这才多大,就叛逆了?”母亲的声音忧伤起来。
父亲低声安慰了母亲几句。母亲长长地叹气。
当晚,父亲替梦非在工作合同上签字盖章。
十七岁的苏梦非正式被摄制组聘用,成为一名演员。
爱情的开端,藏于微妙间。
1
剧组驻扎在天漠镇,离市区约三小时行程。
进组第一天,梦非被直接带到了片场,受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导演叫费正魁,五十岁,是电影厂的老导演。他特别喜欢梦非,亲热地管她叫“非非”。一贯严肃冷傲的费导,在非非面前成了慈祥的糖心老爹。
换场间隙,费导带着梦非在组里转,介绍她认识各部门的负责人。
工作人员都对梦非十分客气,一双双眼睛里都是亲切和赞美的笑。所有人都跟着费导称呼梦非为“非非”。这是一种过分女性化及孩子气的称呼,梦非并不十分喜欢,但因为明白大家的善意,所以愉快地接受。
梦非跟着费导叫了一圈人,走马观花,一张脸都没记住。
最后,费导把梦非带到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子面前。
梦非认得这个人。
席正修刚从片场下来,脸上妆还没卸,蒙了一层黑灰,还有一些细小而逼真的伤口,真像个沙场归来的将军,有种英武粗犷的气概。
费导说:“非非,这是你席叔叔,认识吧?他演的电影你没少看吧?哈哈,现在他可是你搭档哟。”又说:“正修,你多教教这小丫头。”
梦非很紧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怔了片刻,说了一声:“叔叔好。”
说完她抬起头,撞上了席正修的目光。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简单地说了一声:“你好。”
很久以后,当沧海桑田已成过往,当感情和欲望覆水难收,当他们彼此表露、对峙、逃避、救赎,没有结果,梦非还会时常回想起这一刻两人的初次相识、初次对话。
似乎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
这样简单、随意、稀疏平常、没有丝毫差错和异样的初识,不会让人产生任何预感,不会让人想到事情最终将变成那样。
又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征兆的。
若足够敏感、足够细心,征兆就在她片刻的怔愣中,在她泛潮的掌心中,在她犹犹豫豫的一声“叔叔”中;还在他深敛的眸光中,在他唇角的笑意中,在那一声温和平淡、至为普通的“你好”中。
或许,在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注定。
甚或更早,早至她第一次在片场出现,早至他拉紧缰绳,马儿扬蹄嘶吼,早至那两双目光的初次相遇,一切都已无从回头。
惊心动魄,翻天覆地,还未发生,都已发生。
情、欲、爱、恨、毁灭与拯救、罪孽与惩罚、前世今生的纠葛,都汇聚到时空中的这一点,为他们浇铸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2
现场重新开拍。梦非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观摩。
费导在拍摄过程中可一点都不和气,甚至可以说非常凶。拍摄任务很重,节奏极快,分秒必争,工作人员都上紧发条。费导脾气不小,稍有不满便对人大喊大嚷。梦非有点害怕,远远坐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一切。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准备换景。
摄影组和灯光组均有大量器材需要收拾搬动,组里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男子,一不顺心便骂骂咧咧,时有粗话脏话出口。
费导突然吼道:“都他妈管好自己的嘴!咱组里现在有未成年人。从今儿起,谁都不准说脏字儿!”
摄影师哈哈一笑,“费导,您这国骂算不算?”
费导说:“这是最后一回。从现在起,谁说脏话,说一句罚款一百!制片组王小毛负责收钱!”
远处,一个正在发盒饭的瘦高个青年很起劲地喊了声:“好嘞!”
大家都笑。梦非看着这一切,心想剧组果真像个戏班子。
这一刻,她是这戏班子的焦点。一直习惯默默无闻的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聚焦,有些手足无措。
正文 第3章 马踏红尘相见(3)
为了欢迎女主角的加盟,晚上收工后,主创人员没有吃组里的盒饭,开车去了镇上的饭馆聚餐。众人里有制片人、导演、副导演、摄影师、录音师、主要演员,还有制片主任。除了梦非,都是男人。
到了饭馆落座,梦非本想悄悄溜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费导却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最中央的位置。梦非十分忐忑。
制片人笑着起哄道:“连自己亲闺女都没见老费这么疼过。”
金副导演说:“那可不,非非是咱导演组的小宝贝儿,不疼她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