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会蠢到什么都写吗?”她冷笑着将另一沓纸扔给我,“这是沈钦隽特意从你父亲当年大学的实验室调来的数据,你自己和他发给荣威的数据对比一下——”
那些英文报告上的数字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好几位,我数了好几遍,终于确定,爸爸……的确是给了荣威错误的数据。
事到如今,我反而镇定下来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爸爸做过的这一切。你也知道?”
她冷笑着点点头,微微扬起下颔,眼神深处滑过一丝笑意,“没有我,他怎么演这场戏让你信服呢?”
这是真正的屈辱和难堪吧?
远远比那时我被麦臻东的女朋友扇耳光更加令人觉得羞耻。
因为没做的事,我从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我像傻子一样去倒贴沈钦隽,我真的这样做了。
我自以为宽容伟大地替他想好每一个细节,将那支笔送到他手里,像是怕他不肯签字一样,唯恐折损了他一点点的自尊。
原来,在他们看来,这一切真的只是个花痴女生会做的傻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这幢房子,请你在明天之前搬出去。”
我猛地抬起头。
“从小我做梦都想住在这里……”她笑得亲切温和,“如今,阿隽帮我梦想成真了。”
是我的家!”猛地站起来,膝盖上那块皮肉被用力地扯了扯,可我几乎忘了痛觉了,“你们什么都能拿走,可这里不行!”
“恐怕由不得你吧。”她依旧笑得无懈可击,“沈钦隽早就把房子产权过户到我的名下了——苏妍,当初他领你来这里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看看产权证吗?”
“给你半天时问收拾东西……”她轻盈地站起来,“明天我来这里,你还不离开的话,我只能报警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到了玄关那里,她裙子后摆展开一个优雅的弧度,回身说:“对了,高崎也在到处找你呢,早上追你的那些媒体都是他找来的。现在没了沈钦隽这棵大树,我劝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双手握成拳头,又再松开,伤到极处的时候,我已无话可说。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看看号码,呵,他终于肯找我。
我有些麻木地接起来。
抢在他开口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强白压抑住心尖的酸涩和抽痛,尽量让每个字都说得清楚,“沈钦隽,我爸爸对不起你家,钱和股份,我本就应该全数还给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感情来骗我?”
最后一字己经细不可闻,可我想他听到了。
沈钦隽一字一句地答复我,不带任何感情,“我只是提醒你,从华山路搬出来。那个屋子也不是你的了。”
直到这一刻,一直绷得很紧的心弦终于断开,我强忍住哭意,最后说:“这个房子能不能,请你留给我?”电话那边沉默,只听到他轻而舒缓的呼吸声。
“所有我能记起的事……都发生在这座房子里。能不能,把这里留给我?”
他短促地笑了笑,声线中隐露疲态,“我连我父母长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他顿了顿,“拜你像样所赐。”
电话搁下了。他没有让我多说半个字。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因为手还在发抖,电话落在茶几上,顺便带翻了打开的红药水瓶。
米白色的蕾丝桌布上染开一大片,像是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我重新拿起秦眸留下的那沓信纸,可是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上边的字一个都看不清。
我恨沈钦隽,倘若当年我父亲的错误需要找来承担,我可以交出所有的东西。
可他不是用这样的形式,而是一步步地设计我,让我越卷越深。
最后让我赔出的,不止是金钱,还有一颗心。
额头上的两个伤疤,膝盖上的那个伤口,都是沈钦隽出现在我的时光里的印记……
可我此时大哭,是因为终于知道了一个荒芜的结局,其实它早早地已经淹没在过往的时间里。
许琢在傍晚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正在把接着一个个装进刚买的整理箱中,又因为刚刚整理了行李,蓬头垢面的,还来不及洗澡。
“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她大惊,“见过沈钦隽了吗?”
“嗯。”我擦拭完一个镜头,小心地放好,腰酸得差点儿站不起来。
“你打算接受荣威那个Offer吗?”
“还没啊。”许琢陪我一起蹲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最好的朋友面前,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又开始发红。
许琢被吓了一跳,一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我竟然还是觉得无从说起——
该怎么说呢?
就说我真的蠢成这样,明明早就知道爸爸妈妈因为他的一句话出车祸离开,明明连许琢都一再劝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可我义无反顾地,还是这样做了。
我哭得越来越大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琢只是温柔地抱着我,“没事呢,还有我在。”
我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我真的很难过……”
“是……因为报纸上说的那些事?”许琢犹豫着问,“网上也有。是那些人说你和沈钦隽的关系吗?”
我真的没有余力再去管那些穷追猛打的狗仔们说了什么,网上的人又说什么,那咱近乎焦灼的羞耻和痛楚,已经遮盖了我此刻所有的情绪。只有好朋友的这个怀抱,令我觉得稍稍温暖一些。
许琢也不敢再多问,扶着我到沙发上坐下,又起身去厨房倒水。
我渐渐止了哭,忽然听到许琢有些诧异的声音,“……那是沈钦隽的车吗?”
我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
“车牌尾号是1111,是他的车吧?”
我正迟疑间,门被砰砰地敲响了。
许琢抢在我前面去开门,玄关的那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她故作活泼地说:“沈先生你来找白晞吗?我正好要下去买酱油,你们慢聊。”
我甚至末不及阻止她,门就已经关上了。
脚步声轻缓,他走到身边,我的眼睛还是肿着的,也不知道该用的表情去看他,身体似硬得像是石塑。
只有大脑在疯狂地运转着,揣测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为了再当而羞辱我一次吗?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平淡,又稍稍带着嘶哑。
我没说话。
他有些突兀地俯下身,抓住我的双手,似乎检查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在他身体的阴影笼罩下,我只说:“我不想见到你。”
“是吗?”他的声音恢复到那种冷酷从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搬出去。”
或许这只是我仅剩的尊严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回去。”
他轻轻笑了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再也无话可说,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叫住他,“沈钦隽。”
他的脚步停下来。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英俊的脸,轻声说:“你父母的事,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他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也有些冰凉。
“可我和你一样,也没了爸爸妈妈。而且,我为什么会失去他们……那个原因我们都很清楚。”
他怔了怔。
“如果我像你一样……一样记恨,就根本不会被你骗。”我勉力笑了笑,“沈钦隽,你只是在骗一个……愿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直到他没有任何回应地离开,而我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睛一痛。
“白晞你怎么了?”许琢吓得尖叫一声,“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开灯?”
原来已经很晚了。
膝盖上火辣辣的痛觉终于回来了,我冲她笑了笑,“没什么,想通了一件事。”
“沈钦隽和你说了什么?”她坐在我身边,“说了怎么补偿你吗?还是说你们之间……”
“我们之间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上次说你们律师事务所在给一些山区的学校捐书?”
“是啊……”许琢有些迟疑,大约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间问这个。
“我手边还有些钱,想给他们捐几个图书室。”
“那再好不过啊。我去帮你联系。”
“现在就联系啊。”我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就现在。”
许琢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我,只说:“好。”
我搬了笔记本电脑,就坐在许琢身边,开始各个银行账户查询余额。之前沈钦隽给我的分红,一部分花在了股权转让的印花税、佣金上,剩下的分文未动。
“你都要捐吗?”许琢吃惊地看着我,“全部?”
“我自己工作还攒了些钱呢。再说,麦臻东请我去他的工作室上班呢。”我轻松地说,“留那么多钱干什么?”
终究是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许琢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封封地发邮件,替我联系捐赠的事,一直到凌晨才拉我起来,“去睡吧。明天等消息回复了,我们再去联系买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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