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漠头一回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
因为不肯直面残酷的现实,所以才会在韩晓轻易的一句怂恿下将怒火迁怒给温吞,因为自诩的成竹在胸,竟然忘记了保护好温吞的安全,她现在被伤害成这样,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苏子漠。
手术室的灯光终于彻底灭下来,苏子漠看着医生摘下口罩走过来,硬生生忍住了想要退缩的冲动。“医生,我的未婚妻她……”
医生见他颓废的模样,也不忍在苛责什么,只淡淡安慰道:“自然流产,孩子是保不住了,大人已经脱离危险,但还要住院观察一下——好好安慰她吧,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叫她情绪不要再大喜大悲,不能再刺激到她。”
苏子漠僵硬又麻木地点点头,最终随着护士们将温吞推进病房里。
温吞是在后半夜才醒来的。
她做了好长一场梦,有呱呱坠地的小婴儿冲着她喜笑颜开,转眼间却变得鲜血淋漓,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哭泣着问她麻麻为什么不要我?
温吞一把抓住小孩子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她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麻麻你是不是不爱我?
宝宝一字一句的锥心之语伤得温吞连呼吸都觉得疼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麻麻,我会乖乖的,请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温吞心神俱裂的看着她的宝宝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来。
温吞,醒一醒?
有温柔的大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温吞挣扎着醒过来,一室漆黑中,只看到苏子漠黯淡的眼光带着伤痛苦楚望向她。
温吞张了张嘴巴,苏子漠立刻会意地将温水杯里放好吸管凑到她唇边。
甘甜的清水滋润清香,温吞却喝了两口就扭过头去。
苏子漠放下水杯,不依不饶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意料之中摸到了一手湿润。
他索性脱掉鞋子上床,将背对他的温吞小心翼翼搂在怀中。
温吞并没有反抗或是挣扎,只是颤抖的身体泄露了她的秘密,苏子漠不容拒绝地双臂揽住她,下颚抵在温吞的发间,轻声呢喃地哄她。
温吞忍不住用手捣住嘴巴,可这一室的寂静,轻微的一声低泣还是清晰传到了苏子漠的耳中。
“宝宝,对不起。”他喑哑地开口,像是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想哭就哭出来,嗯?~”
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苏子漠扳过温吞的身体来,一手枕在她的脖颈处,一手不断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温吞揪着他的衣服前襟,哭得泣不成声。
“苏子漠……”她才开了个头,就发现声音哽咽地根本无法将话说完整。“……我该怎么办……孩子……”
苏子漠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抚着她脸颊的手也在颤抖,却努力自持着安慰她:“温吞乖,医生说了,以后还会有的,你好好休养身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宝宝——”他揽紧她的身体靠近怀中。“很多像你一样的宝宝。”
可是那不一样!再多的宝宝,也都不是这一个了!温吞心中苦涩,狂乱地摇着头哭泣。
苏子漠心神大恸,手腕轻扬扳起温吞的下巴,薄唇不容置疑地吻上她。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被他吻进了心里,温吞流着泪,痛苦地在他怀里渐渐睡去。
苏子漠好像换了一个人。
温吞板着手指头数了又数,这是她留在医院的第八天。
窗外的紫薇花都开了。
她看得出神,一坐又是一个上午。
苏子漠也不说话,只陪着她整天这么坐着,渴了端水饿了送饭,伺候的无微不至。
两个人默契地绝口不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
八天,也就是说苏子漠已经八天没去上班了,照顾温吞的每一件事他都亲力亲为,丝毫不肯假手他人,来往的护士都对他这二十四孝男友啧啧称奇。
只有苏子漠知道,他再如何周到体贴的照顾,也弥补不了温吞心上的那道伤疤。
她被伤得太深了。
温吞看着紫薇花出神,花白色的花瓣软软柔柔夹杂着粉红色,像是干净剔透的……五花肉。
温吞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她已经好几天没沾过荤腥了,想想都觉得流口水。
苏子漠严格遵照医嘱为她准备膳食,知道温吞口味重,每天恨不得变着花样为她做饭。
是的,每一道菜都是苏子漠亲手做出来的,温吞第一天吃到的时候,还以为外卖把米饭做糊了,却在不经意瞥到苏子漠通红的耳根后,一口一口将那天的午餐全数吃完。
不得不说苏子漠这精英才俊的名号不是虚衔,温吞吃饭时只皱过这一次眉,往后的伙食,却是越来越令人食指大动了。
温吞被养的越来越胖,苏子漠却以超一般的速度消瘦下去。
有一天晚上温吞在睡觉时,几乎感觉到了苏子漠的怀抱硌人的生硬。
她只不自在地轻哼了一声,苏子漠立刻会意地调整了怀抱,令她以最舒服的姿势入睡。
头顶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温吞小心地抬头,轻抚上苏子漠眼底的倦容。
她没有问他这些天来怎么向自己的家人解释这一切,也没有问他酒店里旷工那么多天到底会不会被家人察觉,更没有去问关于苏秦和韩晓的任何事情。
可是看他偶尔出去匆匆打电话的样子和眼底掩饰不住的倦容,她就知道,他把一切都料理好了。
温吞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心里面各种复杂的感情一涌而上。
她知道,这样和他相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她不能背负着愧疚和他在这样相处下去。
身体从他的怀抱里悄然退出去,温吞光脚默默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屋子里气氛很好,苏子漠特地带她来了这家私人疗养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关键是,没有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他了解她,一如了解他自己。
温吞双臂环膝靠着床边坐好,冰冷的触觉令她清醒了些,那些白日里不能对人说出口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倾泻的闸门。
“苏子漠,其实我是个坏女人。”
“你们都看见韩晓如何对待我,以为她才是罪魁祸首对不对?抢了我的男人,又来害我的孩子。”
“其实那天晚宴过后,我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可是你们没人关注我,家里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光明正大冷落我,唯一一个你,还满心都是复仇。”
“我知道我不该贪心,可是一旦尝过了那种温暖,我怎么还能回到冰冷的世界去?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我一个人坚持了这么久,你却从来不肯回应我。”
“还听信韩晓的一面之辞,以爱的名义来伤害我。”
“那一晚我有多痛,也比不上你复仇来得重要吗?我告诉自己,要给你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你还是放任韩晓接近我——也许这也是复仇的一部分?苏子漠,你把自己藏得太深,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你。”
“韩晓说的都是真的又怎样?其实你不想承认,你跟你叔叔,分明是一路人。”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苏子漠,他没了也好,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母亲,他怎么承受得起?”
“不关韩晓的事,从来不关她的事。”
“是我呀!!!我亲手把他杀了……”
温吞双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断了线一样流下来,她无声地哭泣,小小地蜷缩成一团。
“我是爱他的……可是韩晓来见我,我突然就觉得没有指望了……”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苏子漠……怎么办……我坚持不下去了……”
“活着……太累了……”
☆、第34章
有熹微的晨光透过纱帘照进屋子里。
床上的男人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侧卧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可是放在身侧的手掌却已经紧握成拳,有青筋一根一根在手臂上暴立起来。
怀抱已经冷了很久,苏子漠望着窗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紫薇花已经开了。
他有多久没有认真欣赏过窗外的景色了?温吞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时,是不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心情?
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令他今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她的心里,想必比谁都苦。
“温吞。”一室寂静,喑哑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苏子漠艰难地开口,说给已经离开了的她听。“如果这是你的心意,那么我,成全你。”
温家家大业大,当然不会只有大宅一处房产,只是老爷有令,只要公司不加班,就必须在大宅看到儿女俱在。
温柔接到电话说二小姐去了自己的私人公寓时,一点讶异之情都没有。
她回到家时,温吞已经缩在沙发上窝了好一会儿。
温柔挑挑眉,将还沾着早晨湿气的外套脱下,瞥了温吞一眼:“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温吞讨好地笑笑,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指尖:“姐,对不住,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怕爸爸担心,在你这儿借住几天。”
温柔脸色一变,仔细端详温吞的神态,尖细的声音透着凛冽:“苏子漠欺负你了?”
“……没有。”温吞抖着有些泛白的唇,努力保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