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微微垂着眼,目光注视着照片上含笑为自己擦嘴的少年,半晌摇了摇头,语气缓和却坚定道:“不行!”
窗外的光线很好,街上行人因着夏日阳光的灼热而撑伞防晒,就是这样的季节里两人间的氛围顿时如坠冰窖。
何婉悦的脸色就跟泼墨了一样,“你再说一遍。”
何笙吞了吞口水,再次摇头,“不行!”
何婉悦气的面部肌肉直抖,厉声道:“我因为你进不了学校,过几天说不定还会被劝退学,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不行?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何笙!我跟你没仇,做人要有良心!”
何笙快速看了她一眼,面色不比对方好到哪去,“抱歉,我真不能走!”
何婉悦端起杯子兜头兜脑的泼向她,把杯子一摔,吼道:“走不走?”
不小的动静让柜台后两个年轻服务员仰头看过来,不满的开始小声议论。
何笙忍耐着冰凉液体带来的黏腻感,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摇头,“不行!”
她走了,袁植要怎么办?她不能走!
何婉悦不明白,明明是唯唯诺诺似乎一推就倒的人,怎么就成了油盐不进的人?何笙温婉软弱的外表和她的性子相差太远。
这次谈判自然是没有成功的,何笙脸上的冷饮干涸时两人终于不欢而散。
到家时吴婶已经回来了,见到一身狼狈的何笙很是惊讶,“怎么了这是?”
边问着边撩起围裙给她擦脸。
何笙被动的站在原地,勉强勾了勾嘴角,“去买饮料喝不小心绊了。”
“你这孩子看着挺温吞,但一有动静怎么就毛躁?老是磕了碰了,这让袁植知道你又得挨训。”
何笙听她在那边不停絮絮叨叨嘟囔,好久都没说话。
另一边何婉悦走街串巷进了一个小胡同,到底是家破旧的小旅馆,她这几天就住在这么个地方,吃的是方便面,睡的是硬板床,环境恶劣,设备不齐,也算落魄到了极点。
她的房间在一楼靠南的位置,里面充斥着浓浓的霉味,关了门还能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各异的杂音呆了整整一天。
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让何笙自愿离开那个地方,而对方离不开的恶劣结果却得自己承受,这样的待遇是很不公平的,但是她也得受着。
正思考着找机会把人揍晕搬走的可能性时手机响了,口袋隔了层布料紧贴皮肤的手机不停震动着,钝钝的一下连着一下,让人感觉格外烦躁。
连着三次停歇后依旧持续叫的欢快,她终于从口袋掏出来,号码是本市的,但很陌生,她犹豫了几秒接通。
两天后的傍晚,天空带着夏季雷雨特有阴霾,何笙再次见到了何婉悦,还有曾经的父母,六年的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大山里生活的穷酸在他们身上依旧可见。
何婉悦的双眼布着血丝,面容憔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恨意。
钱昭娣拉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往前走了几步,勉强掩饰着见到何笙时的厌恶,她道:“听婉悦说她前几天来找过你?”
何笙靠在门口的墙上,浑身僵硬的低着头,“嗯!”
“你害得她不能住学校,还不肯走?”他们打电话给何婉悦的时候已经到了车站,后来一块去了何婉悦住的小旅馆,同时知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而他们会上这来也是因为家里何俊无故被抓进了警察局,没地方讨说法,只能来找何婉悦,让相对见过世面的女儿想想法子,可谁知对方也在水深火热之中。
何笙的目光有些散,手指麻木的抠着墙壁,“不是我……害得。”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不是你害的?这话亏你说得出来,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能杵在这?”钱昭娣吼了声,声音洪亮,“我们多不容易才供出个大学生,现在因为你这么个人就要毁了,你别忘了婉悦还是你姐,我养了你十几年不是让你来害我们的。”
她的目光带着显见的讽刺,抬手一指,“是不是住着这样的房子就忘了自己是从哪出来的了?我告诉你,让你有这样的有钱日子过都是我的功劳,当初要不是我把你送出来你能过的这么舒服?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一过好日子就把我们都忘了是吧?我能让你好好过着,信不信也有能力让你过不下去。”
钱昭娣摆出一副豁出去的姿势面对何笙,仿佛两人下一秒就要大干一场。
这人一声声随手拈来的糙话让何笙感觉胸口像灌满了陈醋一样酸涩。
虽然很久没想起大山里的日子,但她没忘记那会自己是怎么哭着跪着求眼前人别放弃她的。
好日子?她的日子算好吗?算吧!至少她遇到了袁植,何守司,陈佳音,吴婶,严柏,这些人的存在似乎也能把生活里的一切不如意给填满,可是……
六年啊,六年间她和这个家没有丝毫联系,眼前身为父母的两个人也不曾来看过她一眼,而现在一出现没问她一句过的好不好,反而直接要她牺牲自己成全另一个。
她和何婉悦都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不对,确实是有区别的……
何笙努力吞咽着口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能走。”
一直沉默的何三壮终于也面色冷硬的开了口:“做人要讲良心,怎么说我们也养育过你十二年,你姐因为谁才变成这样?你怎么好意思撒手不管?”
钱昭娣吼道:“这种人能有什么良心,就是白眼狼,我也算看透了,那十几年比养只狗都不如,你不想走是吧?成,让你在这再带几天,你看我能不能把你带走!”
何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一个人的语言可以伤人到如此地步?
这些人曾经还是她的家人,家人?到底什么样的才算是家人?
袁崇阳是袁植的父亲,张舒淼是陈佳音的母亲,他们都是家人,这么美好的词,为什么套在他们身上却会让人想哭?
何笙深深的埋着头,眼底打转的眼泪几乎就要坠下来,她紧了紧双手转身就要回屋。
钱昭娣不甘心就这么作罢,突然一个健步上前拽住她头发就揍了上去,骂道:“你这死没良心的东西,你既然把婉悦毁了我也绝不让你过好日子。”
记忆中的本性暴露无遗,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婉悦试着去阻止也仅是徒劳,何三壮只是干眼站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何笙别说不好真正回手,就算有这个想法她那力气不是和钱招娣可以比的,推推搡搡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的捧住了后脑勺做好被揍得准备。
预料中的踢打并没落在身上,一股大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有只手抚了抚她已经散落的头发。
“何夫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严柏将何笙拉到身后淡然的望着对面的三人。
良好的修养身教令人自惭形秽,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进行对比的,一旦并排罗列就会生出比较的心思,这是人类的天性,永远避免不了。
钱召娣的气焰顿时低了下去,她对这个男人还有印象,搓了搓手,笑容尴尬道:“这不孩子不听话嘛,就教育教育,小孩是不能惯着的,越惯越无法无天,连老娘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说完,又狠狠瞪了眼低着头的何笙。
严柏笑了笑,“何笙是个好孩子,乖巧听话,从来不惹祸,不知你指的又是哪件事?”
钱召娣的表情滞了滞,事情细节说出来她也知道自己有欠公平,但何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总归护着何婉悦多些,可这原由外人都不清楚,她也不可能跟外人讲,以后的事更不好说。
片刻后,她转着眼珠讨好的商量道:“是这么回事,何笙毕竟这么多年没回过家了,我就想把人重新接过去,加上家里老人也想念的紧,就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何笙指尖一颤,盯着严柏后脚跟的眼神迷蒙起来。
严柏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重新戴上,慢悠悠道:“难为你们那还有人想念着孩子。”
钱召娣尴尬的笑了笑。
他又道:“这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袁家少爷一直把何笙当亲妹妹宠着的,平时别说骂,就是说话声音大着点他都得找人拼命,你说他能放人让你带走?”
何婉悦一下就想到了袁植,不禁皱了眉,钱召娣愣了愣,随后道:“可……这是我自个孩子啊,我把我自个孩子带走还不行了?”
“理论是可以的,但本质上有些难。”严柏依旧笑着,笑的温和雅致,“你真当袁家是免费托儿所呢?说什么是什么?”
一伙人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钱召娣难得陷入沉默,好一会才道:“何笙我必须要带走,我们何家的孩子回个家难道还犯法了?今天既然谈不下来,我明天后天接着来,让别人都听听我接个孩子有没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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