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齐还是做着每年三个月的“无国界医生”,南美,非洲,中亚,他去的总是那些地方。而那些闭塞贫瘠的土地,同时也是一个又一个罕见病例的宝库,现在既然有慈善基金出资将病人带出来,并且负责手术和一切后续治疗的费用,自然就会有顶尖专家志愿诊治。对于一个年轻医生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人时间精力有限,何齐不可能每个病人都跟,他当初实习的时候偏向的专业是心外,所以参加的最多的也是心外科病例的治疗和研究。其中那些疑难病例的主治医生大多做了论文,他的名字无一例外的被列在作者之一,一开始是第二作者,后来变成通讯作者,甚至共同第一作者,虽然他未曾刻意追名逐利,名利却还是来了。而他医学院的同窗,这个年纪大多还在做住院医生,默默无闻。
闲话难免也有一些,说他毕竟是出钱的那个人,只是加个名字,似乎也不过分;说为人在世,再怎么样也敌不过一个出身,他含着银勺子出生,自然是做什么都容易,前两年还是自我牺牲的“快乐王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医学界的金童,若是换了一个普通人,哪里敢这样挥霍时间,又怎么会有这样好运。
工作之余,林薇拨冗去看心理医生,那是女医生,姓钟,保养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年纪,诊所开在租金昂贵的大楼里,诊金按照小时计算,收费不菲,可效果却只是了了。钟医生总是提问,而且都是些开放性的问题,让她不得不说话,可她说了,遇到问题,却又不能回答。
有好几次,她说起陈效,问:“你说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钟医生总是这样反问。
“我要知道就不问了。”她回答。
钟医生却对她笑,说:“这个答案,必须你自己去找才有用。”
她无语了,那种感觉就跟小时候看《读者》一个样,她只想说Bullshit。
她知道自己不大公平,钟医生或许是个好医生,之所以无法给她有帮助的建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不愿意说起她与陈效前世今身。当然,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故事,她不知道多久才能说完,又会为此花掉多少钱。所以,在钟医生的就诊纪录里,她只是一个工作压力巨大,感情生活又不大顺利的普通女青年,站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的CBD,扔出一块砖,都能砸到一打这样的女人。
去了几次之后,她就疲了,很快半途而废。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又信了陈效的话,他们这样的人是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但山不走向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却会走向高山。
她在钟医生那里遇到一个故人。第一次看见,她只是觉得面熟,根本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个人却朝她走过来,对她笑,说:“你好,林薇。”
她回给他一个笑脸,脑子里却飞快的搜索着曾经接触过的歌手、设计师、摄影师……他看起来像是那条道上的人,头发很长,留着胡子,牛仔裤破了两个洞,可她完全想不来他是谁。
“许捷。”他自报家门,又绽开笑脸。
她怔了足足有一秒钟,而后大笑出声。难怪她不知道他是谁,在她的记忆里,许捷是一个头发理得干干净净的高中生,三拳打不出一句话,连一声“林老师”都不曾叫过她,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样子?
“跟我去喝咖啡。”许捷抢先提议。
“戒了。”她回答,也是跟陈效的约定,一切不利于健康的饮品统统不碰。
许捷却抓了她就走,边走边说:“茶,果汁,白水,总有一样不犯你的戒律。”
于是,他们去诊所附近的茶楼饮茶,周围吵得像菜市场一样。
“现在在做什么?”林薇问许捷。
“广告公司。”他回答。
“美术设计?”她还记得他是学画画的。
他摇头纠正:“心理学专员。”
“咦,你改了专业?”她又吃了一惊。
“是啊,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他回答。
“所以,你去诊所不是看病,”她笑,“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有哪里不正常。”
“钟医生在帮我们做一份调研报告,”他解释,说完又舔着脸问,“你哪里不正常?”
“你不是学这个的吗,应该你告诉我。”林薇把问题扔回给他。
“嗯,我建立了一种理论,”许捷换了一副面孔,“看一个人听什么歌,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真的假的?”她不信。
“不信可以去查我的毕业论文。”他振振有词。
“来来来,分析一下我。”她提要求。
“给我你的手机。”他朝她摊开手掌。
她乖乖交出来,他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一首翻下去,边看边念叨:“Lady Gaga,郑钧,又是Lady Gaga,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口味够杂的……”
“有时候被人涮了,就想听Lady Gaga和郑钧。”她解释。
“那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呢?”他问。
“当然是我涮了别人的时候听。”她笑答。
他把手机还给她,她接过来,问:“有结论了吗?”
“嗯,”他点头,似乎忍俊不禁,“我已经有了你的电话号码。”
☆、60.第十三章 (2)
茶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几乎要扯着嗓子讲话,并没有聊许多就结账走了。那里离林薇上班的地方很近,步行也可以到,许捷便自告奋勇的陪她散步过去。走着走着天就已经黑了,沿途霓虹闪烁,大约是因为地上太亮,抬起头几乎看不到星星。
林薇对许捷说:“你变了许多,我几乎认不出你。”
“别说什么几乎,你根本不记得我。”许捷揭穿她。
林薇试图辩解,他却转过头,看着她说:“你一点都没变,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怎么可能?我老了这么多,你看这里,”她笑,指给他看自己的眉心,“已经有纹路。”
换了旁人可能会说:乱讲,你一点都不老,比从前还要漂亮。许捷却嗤了一声,道:“我还是不会叫你老师,你想也不要想!”
林薇大笑,许捷却没跟着她笑,突然静下来,看起来有些腼腆,好像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沉默的高中生。
“林薇,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他这样问。
林薇一时怔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现在是一个人吗?她也这样问自己,她想到陈效,但他们之间并无承诺,无数次,他和她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那么激动,那么放纵,那种时候,她大约跟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但他从没对她说“我爱你”,或者“嫁给我”。男女间的事也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他们好像一直就是那个样子,许多年了,哪里都去不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就算他说过又怎么样呢?她会怎么回答?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许捷打断她的思绪。
“对别人大概很容易,”她回答,说的半真半假,“可对我来说就很难,否则我也不会去找心理医生聊天了。”
“了解。”他对她笑了笑,好像也不怎么认真。
他们一直走到她公司楼下,这才发觉两个人上班的地方原来离的那么近,两栋楼只隔着一条马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上大约都能互相看到。
第二天,许捷又来约林薇吃午饭,饭后送她回办公室,正好被陈效看到。那是在底楼大堂,周围有许多熟面孔,陈效只是朝他们看了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林薇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也只当没看到他。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回到他们住的地方,陈效才问林薇:“中午那个人是谁?”
“许捷,从前我做家教的那个学生,你记不记得,莎莉搬家前那次聚会,他也来的。”林薇很兴奋的告诉他。
“他在香港工作吗?”陈效又问。
“不是,他念完书留在美国了,这次是来出差的,只呆几个礼拜。”她回答。
她自以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效的问题却还没完。他继续问:“你今天吃饭碰到他的?”
“不是,是昨天,在钟医生那里。”她如实招供。
可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陈效从来不过问她的每天做过什么,和谁一起吃饭,今天算是破了例。而且,昨天他们也在一起过夜,她没把遇到许捷的事情告诉他,直到今天被他撞见又问起了,才说出来,仿佛是有些不同寻常。他会多心吗?还是多少有些妒忌呢?她突然这样想,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自己否定了。这种无聊的事情连她也不会做,更何况是陈效呢。
那天夜里,陈效不曾碰她,第二天一早又要赶飞机,收拾了一只出短差用的行李箱就走了。这已是家常便饭,她并未多想。
到了公司,许捷又打电话来约她,他们的办公室果然是可以互相看到的,她在二十二层,他在十九层,隔着一条街两两相望。许捷就站在落地窗后面,一边讲话一边朝她挥手。她很开心,答应同他一道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