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他垂下冰蓝色的眸子,“看来总指挥并不知道我回过柏林。”
“是的,他应该不知道,还有几份文件奈科斯中将已经处理了。但是这一份需要您亲自签署。”
“是什么?”他挑目问,随手抽出了那份信封里的纸张,《关于在占领区建立犹太人集中营的……》
他没有看全那个标题,只是“集中营”那个醒目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睛。眉毛上的伤口跳动了一下,他把那几张纸放在桌子上,按住了伤口。他简单的处理过,可伤口仍旧是有血丝的。
“需要军医来处理一下么?”雅各布上尉问。
“不,不需要,我已经处理过了,把文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雅各布上尉立正向他致意,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没有再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子,走到了套间的里间卧室,白色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党卫军夏季制服。他原本的制服脱在了飞机舱里。
他对着这面木框上雕刻着花纹的落地穿衣镜子,指尖抚摸过自己的领章上那三片银线绣织的橡树叶,和两枚将星。这身深黑色的制服,标明了他的身份和地位。他无法像“秃鹰集团”的战斗英雄那样,在天宇中驾驶着战斗机翱翔,实践着那瑰丽迷人的骑士梦想。
是的,他不是一名普通的战士,他也永远不可能像一位骑士那样单纯的为了荣誉和理想而战斗,他的战场,不是在刀光剑影炮火连天的火线,他的舞台,是在那不为人知的幕后,游走在人类心灵里最黑暗和堕落的角落。他的指尖在板挺地竖立着的衬衣领口停驻,那里应该佩戴一枚大十字勋章。他没有佩戴那枚大十字,那是到目前来说他获得的最高的荣誉。那些战斗英雄们,凭借自己卓越的飞行技巧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在31岁的时候成为一名帝国的上将,拥有这颗无上荣耀的黑色大十字勋章。他自然也可以当一名单纯的战士,但他所选择的道路是不平常的,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是一条有效的也是唯一的捷径。
一阵浑厚的男声小合唱,自临时指挥部的外面传来,不知是哪个部队的战士们在排练歌曲。
“当人们不再忠诚,我们仍然忠诚,
这是一个为了荣誉而战的队伍。
我们的青年同伴,他们生于此时,
每一个男人该为美德和爱情而死。
永不会抛弃我们,一直在我左右,
德意志的橡树,月亮太阳的光辉!
忠诚无比的战士,骁勇善战的骑士,
坚定必胜的信念,撒旦正在逼近。
该如何掌控我们的生活和分分秒秒,
我们为之奋斗的荣耀与梦想,
神圣的帝国,神圣的德意志。
……”
他比谁都了解战争,战争的本质,永远是人类社会中的一小部分当权者利用强权,掠夺大部分弱势群体的财富,甚至是自由与生命,战争的过程,是死亡、杀戮、流血和牺牲。然而他也很清楚,作为一名帝国的指挥官,他必须如闪电之神般所向披靡,没有一秒钟迟疑和思考的权利。
95第五幕—18 狙击手
他快步回到了桌子旁边,坐定在了黑色的皮椅子上,掏出他的黑色的依金钢笔,展开签着“绝密”的牛皮信封,在那份文件的落款处签署上了他的名字,写到了一半,那钢笔突然不出墨水了。他金色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向注意保持笔尖的干净和通畅,也随时记得灌注墨水。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甩了甩,这个举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黑色的墨水一下子喷溅了出来,沾到了他的手掌上。
他不得不放下签署了一半名字的文件,和漏水的钢笔。这支金笔是一位同僚送他的礼物。向来是不出什么毛病,他的心情突然坏到极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洗手间里。拧开了水龙头,搓洗手掌和指头之间的黑色墨渍。
可那一团黑色的墨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任他怎么搓洗都冲不干净。他抬起眼睛,扫过洗手盆上方的镜子,突然间,他打了个寒颤,在那面平整光滑的大镜子上,隐隐地浮现出一双褐色的空洞的眼睛,是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女人,她是艾米丽的样子,她面色惨白,脖子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朝他露出狰狞的微笑。
他猛地回头,身后除了一片明晃晃的浴室的瓷砖,什么都没有。他几步跨出洗手间,一瞬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玻璃瓶,那是施密特博士送的帮助睡眠的药剂。他倒了杯水,将一颗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接着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为了追查她失踪的线索,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又在飞经波兰上空的时候,参加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即使是钢铁打造的身躯也经受不住这样连续的疲劳和折磨,眉弓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我的小鸽子,原主保佑你平安无事。”深深地吻了一下红色的绳结,即便是在激烈的战斗中狼狈不堪,这个红色的中国结他始终贴身放着,并没有将它弄丢。或许是刚刚吞下去的药剂产生了作用,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彷佛听到了母亲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用那温柔的慈爱的声音。
“云儿啊,云儿,回来吆。”
“妈妈,妈妈……”碧云张开眼睛,可是眼前昏黄一片,她只能循着那声音的方向,在一团迷雾当中本能地找寻。
警卫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们忙于应付一伙空降武装份子的突然袭击,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会苏醒。她穿过空旷的广场,跌跌撞撞地跨过铁门,她走过那个空空的锈迹斑驳的铁笼子,下意识地怔了一下,又继续向着广场对面的瓦砾走去。
刚刚一阵密集的子弹声,伴随着几声榴弹的巨响,硝烟过后,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躲在破旧大楼里的敌方伤亡惨重,似乎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几个党卫军的警卫员像几只黑色的狼,从遮蔽物后面渐渐显露出来,他们刚刚与埋伏在高处的敌人激战了一番,在他们当中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党卫军将官,他半跪在地上,背靠着坚固的掩体,手中紧握着一把黑色的毛瑟枪,刚刚他的身手敏捷,弹无虚发。遭遇武装袭击是战争年代再经常不过的事情,局面得到了控制,他本想去查看她的状况,却在烟尘中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抑制不住的震惊让他从眼前的遮挡物猛地立起身来,冲着那个白衣女孩大声呼喊:“该死的!凯蒂——!”
“将军,您不能过去!那里面很有可能有活着的敌人!”离他最近的一个警卫员试图阻拦住他。
他冲开警卫,向她快步靠近。
碧云木然地回头,他黑色的狭长的身影映在了她空洞的黑眸里。
“碧云,听我说……”他朝她大声喊到,这是他第二次为了她从火线飞回到柏林。她竟然走进了封锁区,他深知那栋废弃的大楼里隐藏的危险,焦急地望着她,眼睛同时扫过大楼那一排黑洞洞的残破窗户,他并不知道在哪一扇窗子后面会射出子弹。但是他心底有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到我身边来!”他站在原地,继续呼唤着她。
她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僵直着身子,眼神涣散地望着他,彷佛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靠窗的位置,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有一个幸存的狙击手,他知道党卫军的人在这栋大楼里面埋布了炸药,他的同伴都死于刚刚的枪战之中,他受了严重的伤,几分钟之前苏醒过来。他从怀里摩挲出一只小巧的怀表,是一个美丽的褐发女人,她是那么青春可爱。他亲吻了一下那个美丽女人的脸庞,“乌日娜,我金色的小白桦……”他在临走之前,曾经向这个女孩发誓,一定会归来,如今,他无法完成他的誓言了。
狙击手原本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这一次,他靠近了自己的有效射程中,这让狙击手兴奋了起来,他捡起同伴手中的枪,检查了一下,这把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就是这颗珍贵的唯一的子弹,给了他唯一的希望。可是现实并不乐观,他的右手瘫痪了,流血的左手也难以瞄准。他的目标在移动着,并没有把握打中他,但是在有一个目标在射程内,而且是静止不动的。
狙击手笑了,他深褐色的眸子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对视。那个男人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终于发现了狙击手的影子,他本该本能地躲避,或者是拔出手枪向对方射击,但是他没有,因为对方瞄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僵直地站在原地的女人。
“Ждnmehr,nrвephycь.toльkooчehьждn”狙击手颤动着嘴唇,与此同时,一颗银色的子弹,射出枪膛,擦过空气。
“不!”他快速向前奔跑着,在扑倒她的前一刻,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猛烈地撞击进了他的脊梁,他的瞳孔骤然扩大,呼吸困难,耳边突然轰鸣了起来,眼前的她不再清晰,闪耀过一阵炫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