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小男孩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天真的他没有看到目母亲搀扶着虚弱沮丧的父亲,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姐姐也是一样一脸愁容。
他在小男孩的耳朵边上轻声说了句什么,用力地揉了揉孩子深棕色的头发。“记住,皮彼斯,这是个秘密。”
望着阿普费鲍姆一家人离去,他转身走上楼梯。
“佳尼特。”
他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向上走着。
“佳尼特,我想跟你谈谈。”
“不,现在不行。”他终于开口,低声拒绝。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他是你的朋友……我不知道阿普费鲍姆他求你办什么事情,但是就算是你不能帮助他,也没有必要当面让他们那么难堪。”碧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作法,他让自己去拿了一盒巧克力送给了那家人,难道就想这样打发了他们,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恩情。
“告诉你,我对他们已经很客气了。”他止住了脚步,转身朝着她说:“我怀疑那个男人的精明到哪里去了,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府邸,妄图拿一颗宝石来贿赂我,请求我放了他的妹妹,帮助他们一家度过难关?这真是个大笑话。”
“你……”
“他的妹妹的命,难道不值这颗宝石么?当然,我认为她的命不值一钱,可是在他的眼里值得,用他所有的财产来换得全家人的性命,这笔账算得可不像是一个精明的犹太商人。”
“难道你……侵占了他所有的资产?”
“侵占?不,是他自愿将产业转到我的名下的,其实他的这个做法也算明智,因为过不了多久,所有犹太人的财产就会被政府强令‘雅利安’化了。到那个时候,他的百货公司依旧是不会属于他。”
“佳尼特!你怎么能这么做,在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但不出手帮助,反而落井下石。”
“我说过,我们不是朋友,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还有,是谁允许你这样叫我,听上去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他的声音很轻,扫过她脸颊的眼神却白刃一样凌厉。
“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不相信……”
他狠狠地盯着她,所有的表情一瞬间冻结了起来,“好吧,是你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对么?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去告发我,说一名党卫军的上将私底下跟一个犹太商人有来往并且收受贿赂,在帝国的法律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就算是元首也必须遵守;要么立刻给我闭嘴。”
她的泪水簌簌地落下,凝视着他说:“我承认,我的确是很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但是我更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
他沉默了,错开她泪水粼粼的乌黑的眼睛,有些沙哑地说:“凯蒂,回到你的房间去,让我安静一会。”
77第四幕—25雨夜
三日之后,是“崛起日”纪念日,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1933年元首出任总理而设立的,府邸里举行了一场宴会,这个宴会范围不大,参加的人是他的几个心腹,他们更像是为了谈什么事情而聚集到了一起。这些军官相互之间对碧云的身份心照不宣,在碰面的时候,会礼貌地朝她打招呼。碧云试着心态平和地回应他们,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待着客人。可是她心里并不希望这栋纯白色的房子里,充斥着这些穿着黑色军装的客人。
席间,碧云大部分的时间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对于他们的话题丝毫插不上嘴。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葡萄酒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阵的翻腾着,她撇了一眼端正地坐在长条桌的主人位置上的俊美男人,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极力忍耐着这种不适,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他这些。
一个年轻英俊的褐发军官,拿起叉子轻轻地敲了敲玻璃杯的侧面。席间安静了些,碧云望着这个上尉军官,这个男人她见到过几次。她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或者奉命陪她办点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表现地过于殷勤,并且几次表达他内心对于东方女性的好感。她更喜欢和信任那个有着一双机警的灰绿色眼睛,不拘言笑的雅各布上尉,可是今天他并没有来。
他笔直地站立着,似乎是故意挺了挺腰板,“尊敬的将军,先生们,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又是冲锋队的一个伟大的胜利,还记得昨天报道的康德大街的那场火灾么?纵火的元凶已经查到了,就是乔纳森百货公司的老板本人,那个恶贯满盈的犹太商人,是他自己放的火,他因企图逃避我们的审查而畏罪自杀。”
碧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上尉口中的自杀的“恶贯满盈”的犹太商人,就是阿普费鲍姆先生,他死了,就在昨天,她猛地盯着对面的他。
他低垂着冰蓝色的眼睛,尖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碧云感到一阵发冷。
“那很好,沃尔特,你该感谢他,”他突然挑目盯着站在的年轻上尉说,“他放了一把火,省了6处的不少功夫。”
听了他的话,在座的军官们愣了几秒钟,紧接着发出哄堂大笑。
碧云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恍惚中只听到一个声音说:“犹太人……他们是一切邪恶事物的根源,一切灾祸的根子,人类生活秩序的破坏者……”
“应该把他们赶出帝国,彻底消灭。”
“听说他还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她被送去化工厂做工……可惜,那个漂亮的小妞的脸被药品泄露烧毁了……”
“这些寄生虫应该在劳动中得到教育,从而学会社会的规则……”
她再也忍受不了。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然离去。
军官们有些愕然,望向正中坐着的男主人。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对于她的离席,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的右手腕抬起,两指托起面前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杯,高高擎起,向在座的客人示意,“为了德意志!干杯!”
“干杯!”
直到宴会结束,碧云再也没有心情去履行女主人的职责,始终未曾下楼去送别客人。
他来到她的房间,轻轻叩门,低沉而温柔地问:“亲爱的,你不舒服么?”
“是的,我在宴会桌上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听到那个消息,你竟然能笑的出来?竟然能吃的下东西,喝的下酒?”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坚冰一般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你能救他的。你是帝国的上将,以你现在的位置,救一个人就那么难?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全部的财产……”
“救他?为什么要救他?”他打断了她的话。
“因为他曾经救过你的命。”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义正言辞地说。
“哼,这真是可笑,难道仅仅因为在二十年前,他给过我一块面包,就要让我欠他一辈子的情么?”
她凝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来自这双乌黑的眼眸里的纯净的光让他心头一颤。“如果他不是个犹太人,那么我或许可以帮他,但事实是他是个犹太人,我必须跟他划清界限。你以为我的军衔和地位是怎么得来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捉到我的把柄,这不是闹着玩的。”
“为什么你们那么憎恨犹太人?因为他们信仰宗教和文化跟你们不同,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社会财富,而日耳曼人却在忍受贫穷,所以他们遭到了敌视和仇恨……”
“为什么憎恨?这个问题问的好,那些卑鄙贪婪的犹太银行家指使着懦弱无能的政府签订的《凡尔赛合约》,在背后捅了德意志一刀!这些大家都知道,可事实是什么?那些犹太人像老鼠、蛀虫,他们满街游荡,跟我有什么关系,帝国和军队现在所最需要,不是把他们变成一具具死尸,而是从一颗颗腐烂的颅腔里面,抠出那些昂贵的金牙。用它们去交换武器,用那些武器去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
“可是阿普费鲍姆先生是你的朋友,你对你的朋友都这么冷酷!万念俱灰的阿普费鲍姆先生放火烧了他辛苦创建的百货公司,自己也葬身火海,他的母亲死了,妻子疯了,妹妹被送进了化学工厂做苦力。他的孩子们怎么办,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转眼间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前不久来到这栋房子里的,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和拘谨的小女孩,他们的影子就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攒动着光,声调变得沙哑,“不,这是他自找的。我曾经指过一条明路,举家离开首都,离开帝国,可是那个固执的家伙不肯听我的劝告,一个人要自己找死死,那么谁都没有办法。”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的故乡,他所有的产业和心血都在这里,你让他怎么离开?他根本被逼地无路可走!”
“不,他有路,他可以选择被放逐,可是他选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作为了一个男人,他放弃了斗志,抛弃了他的家庭,妻子和孩子,那么还指望着什么别人来营救他们?”
“你在自欺欺人,这是你为了平复你那脆弱的良心,找的借口而已。可是无论你怎么解释和逃避,你都是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