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双羽哼声笑笑,明摆的一个字儿都没听进耳朵。
吴云葭转移话题失败,伸手在她手臂上拧了一道,有些怨气地靠回椅子里,“你又掉井里了狄小小。”这女人全神贯注想一件事时,会暂时性丧失沟通能力,好像落入第四维空间,对周遭状况反应迟滞,扎一下都要过半天才呼痛。
果然狄双羽只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揉揉被她袭击的位置,眼睛仍盯在那盘子花生上,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看泛红的皮肤,哭笑不得地问罪,“哎哟你怎么真掐啊。”
“不掐我怕你变成花生米!”吴云葭冷着脸,“说说吧,这么投入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犹豫了一抿唇的工夫,狄双羽坦白地递交过两道担忧的视线,“我以为是跟他一夜情,结果好像有点爱上了。”
吴云葭当即雕像化。
这句过于矫情的话说出来,狄双羽并没指望得到好脸色,可吴云葭那副表情实在让她好笑到差点哭出来,“您有心梗的毛病怎么着?”真亏她摆得出这么诡异的脸。
“有也是让你气的!”吴云葭拍着桌子愤愤还口,“成心的吧姑奶奶?您这是想告诉我,姜文超他跟我离了婚,就是没能和那女的结成婚,也还能继续招你这样的姑娘,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啊。”狄双羽嘴里泛苦,无法理解她纵横交错的脑神经构造,“根本不是一个情况。你和姜文超,是那小三儿在一边要死要活,关允媳妇儿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抱孩子开煤气自杀了。”
吴云葭眼瞪得铃大,“真的呀?全死啦?”
“幸好去得早……”
就是抢救过来了的意思。吴云葭摇摇头,一脸痛心,“啧啧,可惜了。”
狄双羽白眼。
吴云葭自知表现过于率真,轻咳一声恢复事不关己的立场,“该说不说,姜文超现在这女的好歹也算是过日子人,那赵珂就差挂牌儿出去卖了,居然还有人跟她认真——估计也就是这点,引起你好奇心了吧?”
狄双羽答不出确定与否,支吾地“唔”了一声。
“我就知道越古怪的玩意儿越得你喜欢。”吴云葭挑眉毛,客观地评价道,“简直是有病!”
狄双羽不语,她也发现自己不大正常,好像葭子骂得越狠,她越觉心里舒坦。
她这副不在不乎还仿佛很受用的德行,可把吴云葭惹出了三分火,“我说你爱他什么啊,爱他不问出身义无反顾?你怎么不想想他姓关的这边有老婆孩子还出去找呢。”
狄双羽着实诧异,“我以为你会对赵珂更气愤些。”
“就是说,虽然这男的犯贱到连王八都愿意当二手的,但你还觉得他挺可爱。”
“所以你是想说我更贱吧。”
“小小你看你一点都不傻,怎么就不明白这事儿不靠谱呢。趁早拉倒吧,别爱了。”
狄双羽垂下头,“其实没那么严重,你劝得我好尴尬。”
吴云葭顺势接话,“你知道尴尬还好……”一阵风轻送,狄双羽身上的香水味飘飘忽忽,并非她平常喷的那支,不过这味道也是比较经典的。吴云葭皱了皱鼻子,倒不是因为难闻。
狄双羽还在强调,“本来就不可能的事儿。”自我催眠一般。
捉过她手腕嗅过,确认了,真爱。这香水与易小峥,与狄双羽口中那酷似易小峥的关允,吴云葭非常不情愿地联想到他们之间的瓜葛,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起了,“他不是易小峥。他再像也不是。”
狄双羽说:“我知道。”所有了解个中原委的人,小峰、葭子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她想假装不知都难。“我现在用的那瓶又没了,你什么时候去香港再给我带两瓶回来吧。”
“你用得怎么那么费啊,又不是蚊不叮呢。”
“它自己蒸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怕蒸发我才卯劲用的。”
“小姨你怕不怕酸?”突兀的童音插入,小云云偎到狄双羽身边将手中果子举到她眼前,一脸献宝的谄媚,“我摘了好多香梨。”
不知道阿米带她到哪里摘了各式各样一兜水果,几颗香梨明显还没熟,嫩得青溜溜。狄双羽舌下反酸,却还是二话不说接过水果咬了一口,一股比预料还猛烈的酸劲钻透了七窍,当下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五官全攒到了一起。
小云云笑得更欢,“酸吧?哈哈。”根本是存心捉弄人。
为时过晚意识到这一点的狄双羽没了好气,“我差点尿出来。”
噗哧一声,阿米把脸憋得跟什么似的。
吴云葭就差一脚踹过来了。
幸好口袋里嗡嗡震动,狄双羽忙掏出手机,看下屏幕,走到一边去接听。
身后是阿米柔和的声音,“吃点水果,刚才烤鱼是不是太腻了……”
手机听筒里是关允很大嗓门地相约:“过来喝酒啊。”吆喝一般。
狄双羽据实告知,“我还在山吧呢。”
“不是相亲吗,跑那么远干什么?”
“烤鱼。”相亲是相亲,不过是省略了主语,表达出来就完全不是事实。狄双羽成心让他误会,自然也不会多做解释。
“烤什么鱼啊,你又不吃,肯定没饱,过来补一顿吧。不让你喝酒,酒都被我喝光了。”
“我听出来了……”这哥哥喝的是不是假酒啊,怎么亢奋得跟小朋友似的?
关允和旧同学聚会,地点恰好在吴云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阿米开车送母女两个,途中把狄双羽放下去。吴云葭落了副驾的车窗,特别慈蔼地同她道别,“早点回去,夜路走多会撞鬼的。”
小云云趴在两个座椅间冲她摆手,司机位上,阿米跟着呵呵地笑,余光扫了吴云葭一下。
他该不会觉得葭子这句话说得很体贴吧?望着远去的车屁股,狄双羽撇嘴失笑,“一对极品。”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阿米。
男人对女人是不是敷衍,狄双羽看得出来,她对别人的男欢女爱天长地久总是看得很透彻,所以她可以撑起一个情感专栏。不是第一次帮葭子看男人了,这个格外对眼。她为葭子找到阿米这样一个认真的对象而高兴。
也因为又能够见关允。
看到关允描述中那家云南餐厅的同时,也看到了关允本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两人勾肩搭背说得正欢。还是那陌生人先发现了狄双羽。关允察觉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表情略微费解,抬头望过来,望到狄双羽,即热情地招手,“来来来,”未等她站定,已伸手将人揽至身边,“这是我们作家。”
颇亲昵的语气,又似宠爱,实为骄傲,说话间一双眼弯成了钩子月。
狄双羽心尖一颤,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关允倒是真摆出亲爹一般的质责嘴脸,“你一整天跑哪儿野去了?”
狄双羽笑着皱眉,向他身边的人叫苦,“这家伙喝多了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是喔,喝了好多。”一副知己难求的模样。
关允相当机灵,“谁喝多了?”
没人理他,那人径顾与狄双羽寒喧,“久仰大名啊,美女作家。”
狄双羽笑纳,“作家不敢当,主要是美女。”
“哈哈,我是关允的研究生同学,祁舫。”
“名字真好听,以后要是写小说向你借来用用。”
关允抗议,“我名字不好听?你怎么不写我?”
狄双羽正色哄骗,“你这名儿太简单了,当不了男主角。”
祁舫跟着取笑,“成不了大器。”
“凭什么!简约为美懂不懂,你们这群土人……”伸着脖子向狄双羽欺近,忽然僵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情,耸耸鼻子,继续将头压下来。
狄双羽不自在地推他,“要乱性分分场合好不好?”
祁舫大笑,“我们到里面去秀。”面向狄双羽解释,“还有几个同学,刚听他一直说你,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承蒙关允这般挂在嘴边,狄双羽没觉任何喜悦,反而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仿佛她是一类可以当众显摆的稀罕物件儿。
被人当作珍宝是好事,但价值若只在炫耀,岂不成了一种工具?
或者他就真是喜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心头好——若能这么单纯相信,该有多开心。狄双羽摇摇头,甩去过多偏激繁复的想法,走进包厢,却更加意识到自己来得有多唐突。
一桌人七七八八醉意明显,清一色男性,未见有家眷入席。
“刚好在这附近,他打电话说喝多了……我还以为已经散席了才过来……”真是越解释越涩口。
关允笑眯眯地倚在座位上,完全没有圆场的意思,甚至没替她介绍,只对她身上那件烟色风衣比较感兴趣,一劲儿拉着袖口上的圆扣细看,企图弄清是什么牌子。
狄双羽知他喝到量了,已没什么礼节常识,还是忍不住咬牙暗骂。
幸好在座都喝得不少,且原本就是一群见过各色场面的自来熟。祁舫一张罗“大家举杯欢迎下我们作家”,便纷纷端酒撞杯。狄双羽一下就成了“我们”大家的旧识,不自在感顿消。只在心里还是对关允记恨一二,坐在他身边,宁愿拧过脸同另一边的祁舫说话。关允浑不觉冷,又吃又喝的超级快活,有时会给狄双羽夹菜,姜片蒜瓣都放到杯子里,挑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