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双羽道了声谢谢,背着包站在门口,样子有点傻。
容昱忍不住笑,“打算在那站一晚?进来啊。”想了想,“不喜欢这房间?”
“怎么会?”难得他露了没信心的表情,她却不敢趁机打压,“比酒店好多了。”
“这倒是,起码没那么多人住过。以前华子偶尔留住在这房间,脚伤之后回他自己家,就再没人来了。”
“那你一直自己住?”这套房子虽谈不上豪宅,两层面积摆着呢,一个人住太夸张了。问完又觉突兀,有探听别人私生活的嫌疑,可问都问了,她也只好做出不甚专心的样子,四下打量房间摆设。
容昱倒是神情自若,完全没想歪,“我母亲住在二楼。”
“谁?”对狄双羽而言,容昱基本属于非现实人物,乍闻他的人际关系,她先有惊讶,随即石化了,是相当于老佛爷的那位吧……
“我妈。”大概看出了她怪异的反应为何,他补充道,“她现在没在,回湖北老家了。”
狄双羽欲盖弥彰地干笑,“只是觉得冒昧打扰她老人家不太好,没有别的意思呵呵……算起来,您母亲是戚忻的舅妈对吧?”
这句打岔的话一说出来,狄双羽就后悔了,因为马上就想到戚忻曾透露过,容昱不喜欢他和他们家人,她却这么冒冒失地提起。
果然容昱原本没多专注的目光中,闪过一瞬憎恶,虽只一个流转,狄双羽还是明显觉察到气氛的微变。
“睡吧。”他说着,脸上是那副同全天下都有仇的神情,看上去与平常一样。
狄双羽忙不迭应声,“晚安。”
他点点头,揉揉手腕又四顾一周,若有所思。
狄双羽只好继续站着待命。反正至多不过半分钟光景,已是耐心如容昱之流犹豫的极限。
漫不经心瞥下她,容昱问:“你是戚家那边的亲戚?”
狄双羽低低“咦”了一声,却是诧异。“朋友而已。”她答道,斜眼偷瞄着他莫测的表情。照理说,她起了这样的话题,一顿骂没落下来都应庆幸容老板赏了半分薄面,想不到他居然聊起戚忻来。不是很讨厌吗?是小T表达有误,还是自己理解错了?
对于她的回答,容昱也没做任何有意义的反应,隐约应了声,这回是直接出去了。
留狄双羽不尴不尬地一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主人没说随意,她也不好乱转,草草洗漱过便躺下。运动疲了,又吃得饱喝得足,纵有心事也难斗困意。一觉睡到铃声大作,拿过手机关了闹钟,看到两条未读短信:
猪,码字呢?
明天回北京了。
都是关允发来的,夜里一点多,她刚睡熟。狄双羽回复了一条:几点到?
想了想又逐字删掉。半夜还有闲心发短信的人,这会儿估计没睡上几个钟头,她不想吵醒他。关允睡觉大过天,说不定会被这种无意义的问题惹恼。
反正问与不问,该出现时他总会出现。
收拾妥当准备上班时狄双羽还在想,要不要跟容昱打个招呼,借住人家不吭声地离开没礼貌,可把人从睡梦中叫醒就为了说句“谢谢再见”,简直是挑衅了。为难地推门出来,一眼看见客厅南面落地窗前的跑步机,容昱正在上面以近乎走路的速度慢跑,手里还掐着份报纸。
狄双羽果断地大声问好,“容总早。”瞧他那速度,即便被吓到也出不了什么事故。
容昱头也没回。就在狄双羽以为他没听见,想走近再招呼的时候,他合起报纸,一手关了机器,一手以掌压按后颈,慢悠悠回过头来。“起来了。”
狄双羽愣一下,喷笑,“你怎么像个老头似的?”
如期收到他警告地一瞪。“我也要出门,等司机过来顺道送你吧。”
“不麻烦了,我先到甲方那边处理点事,就这附近,打个车几分钟的事。”见他转动脖颈的艰难模样,她忍不住又笑起,“您这什么情况?”跑步拧到脖子?
他费解得恼火,“谁知道,睡一觉就坏了。”
“落枕吧?”狄双羽看看壁钟,时间还来得及,放下背包走过去,伸手拍拍椅背请君就坐。
容昱第一反应是戒备地眯起了眼。
“来来,祖传手艺,瞬间祛痛,见效付款。”她热情地招呼,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露两手的架势。
容昱没被她夸张的吆喝骗到,挑着眉毛衡量数秒,大概是想再疼也不过如此,几步上前依言坐下。她手才触上来他就打了个摆子,扭头瞪她,这一动作幅度过大,牵扯肌肉疼痛加剧,他吸了口气才不悦地指控“凉!”
“好好好……”狄双羽快速搓几下掌心,再按上去,“这样好了吧?捏的时候会疼,就一下,你有点心理准备。”
“唔。”他如临大敌。
狄双羽哭笑不得,“也没那么疼了,你放松一点,肉绷成这样我捏不动。”伸出姆指沿着他颈椎向下至肩背处依次按压,“疼吗?”
“疼。”
“哪里最疼。”压到一处筋结,“这儿?”
“嗯。”
“还是这儿?”
“嗯。”
“……到底哪儿?”
“肯定都疼啊。”
她无语,只好听着他吸气的轻重自行判断压痛点,直到他有明显躲闪的动作,才捉住他肩膀,手指在痛点用力滚压个来回。
这一下把容昱疼到直接怒了,闷哼一声,捂着后颈倏地站起,坚决不肯让她再碰。
狄双羽自尊心极度受挫,“不是说了会疼吗?”
“你赶快上班去。”念在她没恶意的份上,他压着火没与她计较。
“讳疾忌医,你一整天就这么僵硬着过吧。”她下了个诅咒,转身去拿背包。
容昱被咒乐了,“讳疾忌医是这么用的吗大作家?”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后知后觉地撤了一直捂在后颈上的手,“哎?”不可思议地把头转来转去,像齿轮缺油的机器人。
狄双羽发现了他过于灵活的动作,倨傲地哼笑,“感受到神奇了?”
他也不言语,坐回来向她比了比肩颈部示意继续。
狄双羽寻至刚确定的痛点又做了两遍指压,攥着空拳将按摩过的肌肉轻叩一番。
容昱还是疼的冒汗,但没再躲,咬牙坚持到她治疗结束,问出心中的疑虑,“你是把疼痛转移了吧?”
她在他两肩轻拍两下做结束动作,“好了。”掸掸手,“要相信我国传统医学的秘效。”以前和易小峥学跆拳道时经常肌肉拉伤,这点小手段她还是会使的。
享用了这所谓秘效,他仍不甘妥协,“我不置可否,好吗?”
狄双羽很满意,“亦可。”两人相视大笑,她背起书包,“走了,拜拜~”
他点头,“路上小心。”
普通到近乎敷衍的一句叮嘱,狄双羽听了却有着说不出的异样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昱还在检验疗效,左一下右一下地摆着脖子,配合插在腰间的双手,就像小朋友做广播操。迎上她的视线,动作并未停,只是慢了半拍,“怎么了?”
“没怎么。我忘了有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说很多遍了。”他答完,怕别人看不出他的不耐,直接丢下她不理,转个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了。
狄双羽撇撇嘴,想不明白。
容昱不是会做这么细心叮嘱举动的人,所以倍觉突兀?又可能他原本就是这样,是她一直不了解?那么他在让她了解他?
这一种权限的开放,狄双羽无所适从,又不知怎地很想笑。
电话里跟关允说了丢钥匙的事,被骂是猪,狄双羽抗辩,“有可能在你家。”
“那也是猪。”他说,“打上车了,等我去接你。”
她应一声,似后知后觉地问:“不是要走个把月吗,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本来计划要两天的项目谈判一天就搞定了,赤峰那边约到周四,空出来一天刚好回北京吧。”怦的关车门声过后,他笑道,“再说,不是担心生病的猪吗?”
这理由是真是假,狄双羽辨不清,不过,他还记得她的病,她已知足。“您如果早有这份担心,我压根儿就不会生病。”
关允茫然,“什么意思啊?听不懂。”
“意思是——我昨天去打羽毛球了,发发汗就好了。如果你早肯陪我去打球强身健体,不就没病了吗?”
“多不讲理,你什么时候说要打羽毛球了?”
“我现在说,明天你陪我去打吧。”
“明天可能还要走呢。”
坐进出租车,狄双羽感动地问:“所以你是特地给我送钥匙回来的?”
他要笑不笑地一咧嘴,权作回答。
“我当你是了。”她讨好地挨过去,将手放进他掌中,“关总人真好。”
他亦不客气地捉住,以指腹轻摩她冰凉的手背,“你穿得少了。”语气像在教育女儿,“前几天我就说过你。”
狄双羽撇撇嘴,“厚衣服在家里。”忽地又笑起来,“这会儿可能被捡钥匙的人把最厚的都挑走了。”
他忍俊不禁,“猪。”
关允下了车没直接回家,却拖着皮箱和不明就里的狄双羽,走几步拐进小区西门一家五金店,掏出家门钥匙递给店里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