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陷于自我否定的伤感中,手机来电提示出容昱的名字,狄双羽几乎是狂喜的。虽然他不会有闲心陪她喝酒,却是个常把她拎去凑饭局的人。刚才也不是没翻到他,手机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号码,但只看一眼就过了。容昱之流,只可以他主动骚扰别人,别人不可以没事找他的。狄双羽习惯做宾,也不计较他过于自我的个性,今天更可说是乐意的,接电话叫人的声音都充满了期待,“容总?”约我约我!
“嗯。”他应一下就了没声音,不知突然又忙起什么来。
狄双羽只好小心追问:“什么事?”
“稍等。”他不知跟谁说了几句话,然后也没道个歉,就和平常一样单刀直入地对她说,“出来打球?”
她猜中了前头,却没猜中这生僻的节目——“打什么球?”
“羽毛球。什么时间下班?”
“倒是快了……”
“好,等我几分钟。”
“等下等下。”狄双羽迭声唤住他,否则这人电话说挂就挂,证实还在通话中她才说,“这么晚了打什么羽毛球啊?”她看看脚上的雪地靴,走路都显笨重,一跑起来还不得跟小象撒欢儿似的,实在不适合运动。要是台球还可以应付,可容昱够呛肯参与这项枯燥运动。
她的意思是穿着不方便,他却惯性以为拒绝,颇不满意地问:“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在某人出差的当天,容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关允又不在家,你回去也是闲着一个人。事实是这么个事实,可他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有逻辑吗?尤其在她心理受挫正失落的当口,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落井下石给她难堪。没有关允,她的世界还一片空白了不成?容昱是有口无心的典型,狄双羽不吝迁怒于他,“肯定不是只有你可以安排啊!”
他却抢先她万分之一秒咆哮,“这个路口要出去!你走几遍了还不记得!你说什么?”恢复与她对话时余怒犹在,听起来像质问。
狄双羽吼完也心虚了,明知道容昱没恶意,她还是不大擅长蛮不讲理这项业务。咬咬后槽牙,勉强挤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容总,我这几天不方便运动。”
容昱问:“为什么?”
狄双羽哑口无言,就不懂他咋问得出这么没常识的问题!
他猜测道:“生病了?”想了想又说,“你看吧,你就是总不运动,体质不好就容易感冒。”
“我什么时候说我感冒了……”他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应该属于中枢神经发育有障碍吧,老把自己假想的情节统统当成现实。
容昱主观把这话理解为应约,“那准备下楼吧,我很快到。”
狄双羽心里闪过个念头,试探地问:“您有什么事吗容总?”或者不是打球这么简单,他想和自己谈谈关允吗?听关允说他们最近闹得有些天寒地冻地意思,狄双羽心想,冬天过了一开化,不就天崩地裂了吗?
容昱沉默了下,忽然笑道:“你还真病得不轻,才说了是打羽毛球。”
这玩笑实在不适时宜,狄双羽连捧场的笑也做不出,“哪有人晚上运动的?”
“运动累了洗个澡,睡一觉,多舒服。”
“晚上运动过量心跳加快会失眠的。”
“别找借口了。”他耐心濒临极限,“我被你气到才会失眠,真会狡辩。”
好吧,她狡辩……狄双羽无语地盯着手机,很多时候她都觉着,容昱这货是真挺让人头疼的。个人工作能力明明无可厚非,偏会被别人评价处事风格操蛋,像这次呢,本来好好一个约会,吵吵闹闹又变成她勒令作陪,想领他情都难。啥事都能做出负面效果,也够有才的。
容昱纵是性情古怪,狄双羽也承认自己脾气没多好,葭子形容她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上中学的时候比较明显,狄双羽自我检讨是叛逆期心理因素所致,还有就是那些年神经敏感,有些小自卑,听不得别人呼来喝去命令自己做事,被侮辱的感觉。参加工作之后慢慢成熟懂事起来,没那么拗憋了。唯独与容昱气场不合,两句话说不到就会被他惹得犯倔。
他太盛气凌人,狄双羽起初和他都没法沟通,后来是看他对所有人一视同凌,心里才稍微平衡。而且跟他也惹不起的气,容老板根本没觉得有气到你,她这边气得要死,人家还莫名其妙的想,这人怎么突然爆掉了?狄双羽同他争习惯了,变得愈发宽宏大量。
有人说踏入社会就如杂石入海,管你棱角多锐,风吹水蚀久了总会圆滑起来。而狄双羽觉得自己遇到的容昱简直就是一套组合锉,不到一年就把她连削连磨治理成弹力球了。
才绊了个气势汹汹的嘴架,等见到容昱时已忘得一干二净,一脸灿笑,“怎么突然想起要找我打球?”
难得容昱也笑眯眯的,“找不着别人。”
狄双羽笑脸顿僵。
他大笑,“我人缘有那么差吗?”独自坐在后座舒展了四肢,悠哉地说,“是猜你肯定闲着。”
狄双羽忍无可忍,“我凭什么就闲着啊!”
“好好好,”他惹够了,抿起微笑以示风度,“谢谢你陪我打球哦双羽。”
新来的小司机没有旭华那么司空见惯,不时偷瞄这个顶撞他老板的姑娘,好奇表露无遗。
狄双羽回头看看容昱,“您就穿这套装备打球?”
“衣服在后备箱,”他说,“总不能穿运动服上班。”
“对啊。”狄双羽举起衣袖给他看,“所以你看我这身儿,怎么打球?”
他欣赏一番,评价道:“你这身也就相当于运动服了。”
相比他那身正装,狄双羽无话可说。
容昱噗哧发笑,“都上了车了还在抵抗。”向后倚在靠背上活动肩颈,漫不经心道,“非得和我拧着。”
狄双羽听见他转动颈椎时的轻微脆响,正想说什么,就听他嘟囔了一句话。没听清内容,问他重复,先生半眯着眼不看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猜想不是好话,她放弃追问,开启自己的话题,“您都忙一天了,还非得出来打球。”
他半真半假地,“我说是怕你无聊你又不愿听。”
她只好笑纳,“是受宠若惊。”
这一巴掌显然拍中了马屁,容老板龙心大悦,也开始学会体恤他人,“你累了吗?”
狄双羽实话实说,“是看你挺倦的,我累的话就不出来了。”
“你看你,明明想来还推来推去,多不坦率。”
“我这叫客气。”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他是真有疑问,完全不明白她的思维,“你自己也说,我现在又不是你老板。”
狄双羽茫然侧过了脸,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没得出合理答案。没有雇佣关系,两人仍有见面往来,说是朋友,又做不到那么轻松和谐。就因为什么都不是,她不知该如何定位自己和他的关系,便拿捏不准该用哪种态度面对他恰当,总要绷着根弦儿与他相处。至于容昱待她,绝对谈不上亲近,也不疏远,中间或有些微妙变化却不明显,基本上是一如继往的淡淡的恶劣。对于这种恶劣,她只是嘴上顶撞,心下并不当真恼火,否则也不会次次妥协。
容昱也问:“你有必须顺从我的理由吗?”
狄双羽一怔,诚实告知,“好像没有。”
他点头,“那就不用再客气,浪费时间。”
容昱这两句话说得比平常语速稍慢,似乎在强调,似乎怕她听错。狄双羽听清了,却没听懂。是暗示她如果喜欢,就该坦率接受他?不对,容昱讲话没那么有技巧的。
“你又摇头。”他指控,不忘告诫她,“打球时候专心点,不然受伤要怪我强拉你出来。”
“我能那么不讲理吗?”她尽择漂亮话说。
容昱撇撇嘴,不屑反驳她。
狄双羽看着他这最寻常的表情,忽然想到,像容昱这么个自我到单纯的家伙,或者她本不需要用什么关系来定位他和自己,或者就是这样一种没关系的关系,偶尔见面聊聊天,见不到也不会牵挂,怎样都行,最普通不过的人际。脑子里冒出庸人自扰这个词,没来由心情大好,“打完球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可以。”他也没对她的主动示好有何反应,回答得一板一眼,像在批示下属报备。
狄双羽龇牙直乐。
容昱不解,“哪里好笑?”
狄双羽问:“你是不是早就打算了待会儿要去吃饭啊?”
他呵呵笑道:“还没来及打算,我说了你肯定也要告诉我晚上减肥不吃东西。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说不行。”
她尴尬地看下偷笑的司机,“涮羊肉您吃吗?”
“可以。”他对吃倒是不大挑剔,除了那些洋快餐,基本放任她点单。
“我给您找家很好的馆子,那儿手切羊肉片一绝,片片0.7毫米,可以透过肉看报纸。” 一天没用心吃东西,两句话先把自己说得直吞口水。
他鄙视地瞥着这个谈到吃立刻神采飞扬的女人,“直接看多好,干嘛透过肉看?”
她的热情没那么容易被浇熄,“完了,现在就想过去吃。”
“别想,吃完怎么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