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双羽时运颇高,接到了正想喝的奶茶,执着杯子站在窗前看茶熏蒸腾雾化了玻璃窗,等着那个短信上说五分钟,可过了十分钟还未现身的人。
等他早就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那些在转角就着一杯玛琪朵练习表情等他出现的日子,明明过去没多久,记忆却开始模糊了。容昱说她太懂自我催眠,也有可能吧,很多东西她一旦决定不要了,连扔掉都嫌麻烦,索性就搁在个不碍事的地方遗忘。
关允满脸抱歉地进来,接过狄双羽递来的一杯清水,仰头喝尽,“不好意思,刚要出门被绊住了,晚上就回上海,这边该处理的得弄利索了。”
狄双羽理解,颔首微笑,“免得来回跑。”一不小心又要碰面。
不适应她过于柔顺的性子,他敲敲后颈,“那天晚上喝太多了,没什么失礼的事吧?”
“还好啊,下车还记得给钱。”
“也就是因为你,拼命打着精神呢。”
“不说我们之前是酒后乱性的吗,还以为你会再把我带回家里一夜情什么的。”
他有些尴尬,“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并不重,但在这安静无人的小房间里,一声脆响无比真切。
关允沉眸,嘴角抽动一下,到底没说出什么,只在眉心微皱的细纹昭示着不快。
狄双羽摊着一个巴掌,巧笑倩兮,“听见响儿了没有?”
关允压着火,“我那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仔细想了想,“没有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段总那瓶酒很好,我一时贪嘴,也没少喝。”
他无奈,“你是老拿红酒当饮料喝,酒量又差。”
狄双羽敛起眉,烦恼的样子,“所以动不动就喝醉了,给你讨个现成的便宜?”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下流吗?”
“关总别多心,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喜欢啊,就在一起。”
“不觉得我是很难甩的对象吗?”
“谁会老想着要分开?”
狄双羽对他这个偷换问题的答案不满意,“还以为是因为我漂亮才让你冒险一试的。”
他笑起来,“自恋女作家。”
“男人会喜欢不漂亮的?”
“是漂亮,但不只因为漂亮……”
“比赵珂漂亮吗?”她问得认真。
“……”
“啊哦,这时候不能犹豫,应该果断点头就对了。”
“你都想起来了?”
“是根本没忘。”她眼波平和,“别人可以当我全忘了,你也可以。”
他心中一荡,恍然意识到自己被耍,“那天你是故意送我去孙莉那儿的?!”
同情的目光自他脸上掠过,“要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呢?”
“你想让她亲眼看见我和你在一起,自己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过,孙莉的事你可以交给我的,我其实很认真想处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你却只当是威胁。”
“够了吗?对一个搂着我说我像她前男友的女人,你想我多认真?要算账是吧,冲我来。”他点着自己,声音有一点颤抖,是生气,是后怕,又或二者兼有,“你想干什么都行,要什么都拿走,无所谓,到你觉得解气了算,行了吗?”
“别这么说,你也没什么值得我拿走的。”她以食指拨开他的手,抚平他胸前并不存在的褶皱,“不管你像谁,我从没把你当过别人。我也有我的玩笑,但就到那次和你分手为止,我认真了。你一直说尊重我的决定、愿意放手,又一次一次找回来。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承认,那么容易就妥协原谅,是我不对;对你有感情,是我不对;心软,是我不对。你可以怪我认真,但假如你曾经对我有一点认真,还希望你不要太自责。”奶茶凉了,啜一口沾在舌头上有些发涩,像她刚宣告完结的这场恋情。
原来有些东西不用变质,只是变个温度,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杯子放到身后茶桌上,她看着他抵在窗框上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在纠结是骂她一通还是直接甩手走开吗?
结果他说:“对不起。”
狄双羽喷笑,“你并没做错,关允。”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不管怎么平衡,还是会有人受伤,是我错。”
“人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很正常。”即使有错,也是他自己的事,她没资格纠正。
☆、第八十四章
站在公司顶层的窗子前,能看到对面几米长的一段河面。那天下午,河上出现了一艘船,是艘红色的小快艇,踩着白色浪花,在蓝色天空下,劈开灰色的河。楼很高,狄双羽离河很远,但仿佛能听见那艘船上欢腾的马达声。她从来不知道这河上会有船经过,很稀奇,正想着要拿手机拍下来,那船却全然不顾她的欣喜,转眼就消失于视野中。这让她有一点怨念。
可人家本来就不是专为你取景而存在的,它有自己的航线。
不是河水,不是船,不是掌舵的人,一个岸边的打望者,那么认真又那么伤,何必?
过份投入的感情,到最后抽身时反而更果断。不用再想如何伪装失忆,也不用构思要如何报复别人,是她渴望了很久的百无聊赖。可躺在床上,仍然无法入睡,忽然觉得,去记恨一个人,可能也是种自我保护,心本来装着满满的爱,爱没了,再不用恨来替代,会变成空壳,逐渐被胸腔以外的气压挤扁。
一片止疼药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头又疼起来,像坐在飞速前进的旋转木马上,一圈又一圈转下来,眼花缭乱。到最后还是挨不住,起床去了客厅,药片搁在嘴里才发现杯子是空的,也没急着倒水,就那么含着药靠在沙发上,举着透明药瓶晃来晃去听声音。
她以前很少生病,咽药不得法,老是卡在嗓子里,住了一阵子医院,倒练出个绝活,不管多少药片都能一口吞下。那次得意地表演给容昱看,他摆出求知的姿态问她:“药能一起吃吗?”就是问,也不制止,纯粹不解似的。她于是反问:“是不是进一个胃吧?”他说是。后来护士给药开始分批次了,一粒两粒的送来,她想落吃一样都躲不过。
他向来少与人争辩,主要是因为顶嘴的不多,一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偶有反抗质疑,他也会有吵嘴以外更有效的办法让你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做。而对于确定无望的买卖,则是选择尽早撤手,不做纠葛。
所以即使爱不到想爱的人,他也不会像她这么的狼狈。
药在口腔中缓缓融化,苦味乱蹿,有的直接从舌下静脉进入体循环,有的顺着食道一直蹿到胃里,酶解之后才溶到血液输往身体各处。头依然疼,并且全身发苦,接了杯水漱漱口,跑出去买饮料。
楼下便利店小瓶可乐卖光了,狄双羽拎了一桶2升装的可乐回来。走到家楼下累了,坐在草坪前的道崖上,舔舔手背上皮肤,苦不堪言,抱起大桶可乐喝了一口,打个嗝,自娱自乐地想到武侠片里的失意英雄们,都这么提着一坛子酒仰头猛灌,喝完还能打醉拳,或者是作诗。可惜她头疼厉害,话都懒得说,押韵的活儿更办不到了,打拳也没戏,早忘光了,还是喝酒吧。
三四斤重的瓶子举起来还得控制着别倒太快,是件相当费体力的事,不留神就整猛了,顺嘴往出喷,溅了满衣襟,呛得直冒眼泪。瓶子里碳酸受到震动逸出大量汽泡,吓得她手忙脚乱拧紧瓶盖。
有晚归的邻居匆匆经过,怪异地看着这个喝可乐喝到呕吐的女人。狄双羽扶扶鼻梁上那副用来遮挡肿眼泡的无片镜架,仰起头看灯火通明的楼宇,眯眼数着自家楼层。眼泪在屈光间质上附加了一层折射面,让她能看清窗台上的那盆田七。那植物有着耐人寻味的生命力,她经常趴在窗台上抽烟,随手把花盆当烟灰缸,陪她抽了这么多年烟,她都慢性咽炎了,它没一点病状,芽照发,叶照抽,去年还开了花。
“有一盆大头花的那个窗子。”有人很准确地说出她目光的焦点所在。
泪眼中,魁梧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越来越近。
这么热的天,他还是一身西服套装,里面穿着件深粉色衬衫,领口少系了两颗扣子,没打领带,就不像做正当生意的人。
狄双羽一直知道他不矮,也没想到居然能占据了自己全部视线。
然后就在想,他穿这颜色的衬衫显得皮肤更黑。
弯下腰定定看了片刻,他抬手擦去她嘴角可疑的褐色液体,“原来这里真有吸血鬼。”
老是挑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狄双羽气馁,粗框眼镜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低头哭的时候,眼泪更是直接掉在地上,滑稽而惊悚。
容昱蹲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你哭什么呢?我又没揭穿你,你还可以继续假装失忆去勾引关允……”面前一道风,她扑上来用力推他。容昱由着她发力将自己推坐在地上不做反抗,只紧扣住了她行凶两只手。
狄双羽偷袭成功正想收手,反被他捏住了腕子挟制住,吃了一痛,躲不开又使不上力,单膝着地,半蹲半跪地僵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