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指的是葭子家,的确在这附近,关允揉着僵硬的后颈,不再逞强,“那你小心点,到了发个短信吧。”下了车,朝她摆摆手,原地站了一会儿,企图找回断篇的记忆,最终还是放弃地摇摇头,向小区里面走去。
狄双羽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满面倦色,并非醉酒熬夜,而是为错失这次三人对峙的机会心思复杂。本想就这么被关允带回家,让孙莉亲眼目睹,彻底崩溃。她又不认得孙莉,面对无辜指责当然要反驳解释。换成以前,关允作何反应不好说,可在相信她失忆之后,愧疚感足以让他方寸大乱,这一点,狄双羽很有把握,因为她知道,关允就是这么个只想无愧于自己却毫不考虑其他人心情的男人,他甚至有可能为了弥补自己所受的伤害,当面去斥责孙莉。狄双羽不信她还能扮住贤良淑德。
活了这把年纪,关允还是觉得做错事了只要去改过去忏悔去弥补,纵使东墙填西墙,也能让自己良心得到暂时或长久的安定。永远停留在上一个错误里,直到犯下更多更大的错,再想办法寻求新问题的解决。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可是,错就是错了,狄双羽想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允许修补。就像孩子虽然做掉了,她怀过孕仍然是事实。
既然错局已定无可挽回,所有人都应该为此接受惩罚,她自己也不例外。
这本来破坏一切安稳现状的好机会,而她也做好了奉陪到底的打算,生生被无名路人给打断。想起来都怪那个乱按喇叭的家伙,恼火之余,整晚绷紧的神经也得以松懈,狄双羽吹着手心沁出的细汗,回头竟发现那车子还在,且熄了前照灯,安静地停在出租车后头。
她戴了隐型眼镜,就为能看清晚上各种突发情况下别人的表情,此刻却看不清那车里的人。一些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狄双羽盯着那辆车呆住了。
司机唤了几声才得到她的注意,“咱还怎么走啊?”
“停这儿吧。”狄双羽嗓子干哑,“多少钱?”
“给完了。”司机扬着前头下车那位乘客留下的票子,抬表看价找零钱,卸了人驱车远去。
而斜后方那辆车子终于亮起灯,驶到她身边。
狄双羽站在原地,才舒缓下来的情绪再次变得焦灼不安。
印象里他不是第一次在路边拾到她了,容昱没有耐心等她心情平静,站在驾驶室这边隔着车子下命令,“上车,狄双羽。”
狄双羽无视,胡乱转个方向抬腿就走。
容昱关上车门,“生我的气吗?”
她停下来,背对着他摇摇头。
“那是生你自己的气?”他走过去,扳着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盯着那张固执的脸,“而且不准备原谅自己了?”
“不关你的事。”她推开他的手。
“我知道。”容昱顺从地放开她。
狄双羽眼中一丝慌乱。
“所以你昏倒、醒来、不记得什么人,我都可以配合你。”
她张着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早都知道了?!”
容昱不否认。
“所以就这么看我……特好笑是吧?”狄双羽自己也笑起来,“像小丑跳梁一样,哈,多滑稽啊,也难得你忍下来,无聊的戏码,是完全不屑拆穿吧?”
他只漠然重复她的话,“这不关我的事。”
“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呀?”狄双羽大吼,指着出租车刚停靠的位置,“你既然知道我没失忆,又跟着来到这儿了,就猜得到我要干什么吧?你不是观众吗?就好好看大戏啊!”
“让我看戏?你拿的是真刀真枪,还以为自己在戏台上?我应该说过,你想怎么样都行,但是要活着。”
“我死不了,不需……”
“死不了就叫活着吗?”容昱语速很快,音量却不大,打断她的话之后,他甚至笑出来,“他醉成那样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你说是正当防卫,没人会怀疑。”
她不敢置信地退了两步,肩膀上的背包滑到地上。“你以为我会这么做,才一路从KTV跟过来?”
“我已经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他声音很轻,在她脸上一扫即过的目光更轻,“你自己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不想承认迎上他绝望眼神时内心的震憾,她不假思索地接口,“我一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是你没看清我,还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容昱,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些无谓的担心,它只会让我困扰。我不会死的,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会活得好好的,也不用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
“把他生活搞得一团糟,你就能好好活着了吗?今天让你见到孙莉了又能怎么样?你想过没有,他本来也不在乎在这个家的。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高过孙莉,然后呢,你觉得圆满了吗?受过的伤都痊愈了?是不是还有一些沾沾自喜,因为确认了随时可以再回到他身边。对你来说,整个世界,仍然就只在关允的一举一动之间。”容昱无可救药地看着她,眸色犹胜子夜深沉。“没有他,你生无可恋,是吗,双羽?”
她摇头,脸上血色尽褪。
“同样爱不到想爱的人,为什么你要这么狼狈?”得不到解答的问题,终于只能化作心寒的叹喟,在这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被吞噬了无痕。
狄双羽望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力气顿失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任呜咽从指缝中逸出。
她并没想,要再回去关允身边。
在她看来,无论多爱吃的东西,一旦变质了就不值得再动一口,味道都已经不对了,就完全不是她爱的那种食物。那天假借赵珂身份和关允在QQ对话之后,他就是一块变质了的点心,不再是她爱的那个人。
事后狄双羽也想过,从关允左右逢圆不想伤害任何人的私心来分析,他说给“赵珂”的那些话,大部分可以不用太当回事。但是,只能给她无责任的爱,这是关允的心里话,狄双羽很确认。她一直就知道,那刻只当是关允亲口对她说出。那一刻,她像是放下一块傻抱了许久的大石头,整个人松了口气,跟自己说:终于能结束了。
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会给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她才知道,他肯一次次纵容她,这么久了,都无关情爱眷恋,只是因为欠了她一个孩子。
而他以为她之所以这般纠缠放肆,也不过是倚仗这个。
缘份原来就没有,他的愧疚让她万念俱灰。那天是易小峥的忌日,狄双羽一瞬间只觉得该偿还的才还尽,因果索报。马路边的恍惚,她是真的想放弃自己,可既然没死成,就决定找个办法活着。
真心的眼泪不一定换得来真心,狄双羽是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才开始学会不用真心地流泪。她跟自己说不认得关允这个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的是一个个和他相处的片段,怎么样套在易小峥身上才合理;那些个和他有关的人,要如何解释如何面对;各种场合下见到他了,要说什么……整夜整夜地想,整夜整夜睡不着,稍微停下来就陷入梦魇。她是标准的多血质,感情至上,被得罪之后会在大脑里形成超现实主义的扭曲记忆,越来越扭曲,报复心与日俱增。她不想他过好日子,计谋算尽,只希望他事业潦倒,生活一团糟,却从没意识到,他的冷暖喜怒,其实早不在她的计较之内。
狄双羽不敢想这一场弄巧成拙在容昱眼里是怎样的不堪。
他说她做这些,无非是想回到关允身边。
她那么拼命摇头,他看也不看,她想要说出口的否认,他也不想再听。
没错,用尽全力爱不到关允,她很狼狈,就这么在街头嚎啕痛哭花了妆的模样,很狼狈。而最狼狈的,莫过于低估了一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却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最后被抛弃在这样的夜里,独自收拾残局。
还不如去上海了。
天亮的时候狄双羽躺在床上想,当时如果不顾容昱阻拦去了上海,就不会让他过多干预自己的生活,也不会知道他早已发现自己的伪装,不会给他拆穿的机会,便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无地自容。这人真是差劲透了,把她留在北京,口口声声会照顾她,结果呢,还不是把她扔在马路上,头也不回地走掉。
狄双羽想到那一幕就尴尬得要死,眼泪止不住。太差劲了,关允还知道很快就找过来,她在那儿等了快一个小时,他也没回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善变反复,她自己都厌恶到绝望了,更何况容昱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忍她至今已是另眼相待。她到底是把这个人狠狠推开了。
吴云葭打开房门看见大小屋灯都还开着,就估计人在家还睡着,也没出声,换了鞋直接进了卧室。
狄双羽听见开门声了,有她家钥匙的再没别人,也不用多想,翻个身继续睡。
吴云葭一看她那个老老实实睡相就知道是装的了,放开手脚先去把灯和空调都关了,窗帘拉开,窗子拉开,又在床头找到她关机的电话,连上充电器,这才回来隔着被子拍拍她,“别睡了,起来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