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穆家还有穆枫。满门老弱妇孺才有庇护的栖身之所。
他淡淡点头,看这位小当家的一眼:穆先生。
嗯。穆枫应道。重又张开怀抱:四哥!
几秒的回转,他的脸上终于抹去冰霜之色,笑意含蓄:九弟。
老人家一向睡的早,本来就是年轻人的狂欢盛宴,穆老夫人也尽任那帮小辈闹腾,早早就回了自己房间,吃过点心消了食就睡下了。所以她这么晚突然出现在宴客大厅时,众人都是惊讶的。
母亲,还没睡?穆枫迎了过去。
睡了,你们这些孩子要玩出火来了,我来看看。老夫人眉目慈善,尽管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穆枫做事自有分寸,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婶母。他坐在轮椅上,恭恭敬敬地点头。
梓源,好孩子,才叫一声,老夫人声音已经哽咽,这许多年来,穆风展鲜少见人,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凑热闹,也不管事,闷闷地捱着年月,想及此,悲上心头,婶母听说你来了,才要出来看看,要不然,任梓棠胡闹,我也不会深更半夜还来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呀。
……梓源这么多年,让您担心了。他垂下眼睫,很柔和的眉眼,对这位当家婶母,敬重是真心的。这么多年了,穆家捱过风雨,谁都不容易,尤其是家族里年纪不大的七婶,穆枫能有今日,与他这位审时度势的母亲有莫大关系。
今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好似有些出人意料。当然,也有人眼中平白添了几分失落。
老夫人捱着困倦出来瞧瞧,是为了他这位久不见日头的侄儿,而他,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席参与这份热闹,自然是因为,热闹中自有佳人。
相思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鲁迅先生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上几章也有一些注释,我应该讲的,比如某章提到的譬如当初尾声抱柱的故事,这里面就该解释一下尾生抱柱,但是我存稿之后就找不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从这章开始,一些注释我都会点一下。
正文 第27章 盛宴(9)
翌日清晨,天光大好。穆家后院的练靶场早早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放养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划过天空一隅,枪声响起时,白羽四散,肥肥的鸽子落地,掉在脚边。
那帮公子哥常玩的游戏,巴隆围猎场戏逐猎物的前奏章,在这里,这种特殊的热身运动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白斯年撑着枪杆,戴着墨镜,那架势,简直就像闲暇时间在高尔夫球场的放松休假,让人完全忽略他们在玩的是围猎前的血腥游戏。
梓棠,不来一发?你看我枪法有没有长进?
还行,穆枫笑笑,比我太太差点。
白斯年脸色青白,尴尬地向一旁地许谦益耸耸肩:穆先生永远这么‘诚实’?
不见得,许谦益还没接话,穆枫笑着回答,哄女人的时候,我不太诚实。
他昨晚过的并不好,自己一个人悻悻回自己房间,等了半天,褚莲都没有来找他——显然女人心小,太太还在生气。夏芊衍那事余威太足,本就乱糟糟像堆杂草,他最近忙,更是解释不清。也难怪褚莲要不理他。
晚上睡不好,老大清早就醒了,跑来练靶场喝早茶。那几位大佬都是功夫在身的,习惯晨练,也睡不得懒觉。凑了桌麻将,大早上的一窝蜂全赶这边来了。
穆枫奉陪,练枪他是好手。
早上阳光柔和,晨风拂面更是风味别样,他穿着闲适的牛仔裤、休闲衫,这才褪去了一身老陈的味道,有了些年轻人的样子。二十七岁,普通人家的男孩子是怎样的?美式青年太年轻时不会顾家,将将踏出大学校园涉足社会不几年,赚一点小钱,只够养活自己,和一帮朋友呼来应去,出入各种聚会夜店,疯狂地挥霍青春,有一个长腿辣妹做女朋友,但是结婚这事远不在日程。也许也会碰枪——在美利坚这种枪支自由的国家,不碰枪太不可能。
有这年纪的冲动与青春。但毕竟与穆枫太不一样。
他二十七岁,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尽管从来紧绷着一张脸,但天知道,他有多爱那个孩子。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爱那孩子的母亲。但他不愿深究,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穆先生日理万机,有太多需要烦心的事,绝不会花超出预算的时间去计较自己的感情来源。
二十七岁,他太年轻,但在这个年纪,他似乎从来没有资格享受年轻的特权。他已经掌位八年,从十九岁开始,一路披荆斩棘,筚路蓝缕。
他有一位深藏心事的太太;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调查当年张家的真相,复仇当年穆氏的遭际;华人世界,生意是做不完的,但他必须去做,成日奔波于蝇营狗苟;合纵连横,黑手党、墨西哥黑帮、高加索山脉的神秘组织……他得权度各方势力。
太累。其实他只是想和那些西部年轻人一样,在合适张狂的年纪,带着自己的太太捧着满怀爆米花随便进出加利福尼亚州的任何一个影院,去看一部热追电影的首映。
就像今天这样,穿着牛仔裤,随便套了件休闲衫。
就像今天这样的阳光。
他伸手,五指张开,有阳光漏进来,像沙漏流过的错觉。他闭着眼睛,长腿挂在对面的玻璃小桌上,充分享受清早微暖的日光浴。家族在美利坚迁衍数代,他自幼长在加州的日光下,却还是没法像那些纯种白人那样,对暴烈的阳光有着几近痴狂的追求。他恰好喜爱今天这样适度的光线,很清凉,微有暖意,即使在这样绿草如毡的地方躺着看一本书,也不会眼睛刺痛。
脚下绿草茸茸,在清风里肆意生长。
白鸽扑棱着翅膀,又落了一只,雪白的羽毛,衬着碧绿的毡子,尤为刺眼。躺下的时候,仍在挣扎,随便扑腾两下,断气了。
在加州围猎场,从来没有对生命的悲悯,只有强与弱竞逐的法规。就像他们的圈子,他们的生活。悲悯是慢性自杀,拥有悲悯之心的猎手,会饿死自己。
许谦益笑了笑:梓棠,真不去练两把?
他随手抓起一册画报,盖住半张脸,闲适地躺在竹椅上:不去,我累。
方才还在猎鸽的白斯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讪笑:梓棠,昨晚是不是……太劳累了?
不愧是白斯年,许谦益这种正人君子说不出口的带颜色笑话,他嚼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完还堂而皇之地立在穆枫眼皮子底下晃荡,穆枫懒懒瞥他一眼:老白,你能不能滚远点?碍老子眼。
咦?那个不是阿季么?白斯年叼一支烟,意味深长地笑。他拖着松垮的牛仔裤,打赤脚,踩在松软的青草地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真像这片自由土地上的西部牛仔。大概唯一能把正常人和白斯年区分开的,就是这位仁兄腰间别着的手枪和一把瑞士军刀。
穆枫知道老白尽不干好事,爱看他笑话,便索性不理,头也没抬,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这个时候,阿季应该还没起床,更不会跑来练靶场找他们。
白斯年说起谎来眼都不眨。
许谦益站了起来,笑道:阿季。
许谦益和白斯年不一样,许大佬不爱说谎。穆枫有些着慌,心跳的厉害,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像初恋。——况然阿季的确是他的初恋。
画册从他脸上滑下。他睁开眼,果然褚莲就站在他不远处。
再看白斯年,一副幸灾乐祸的欠揍模样。
许谦益知道身为穆先生的尴尬,永远也摆不平这个女人,便不等他们夫妻打招呼,主动为穆枫解围:阿季,怎么突然有兴趣来练枪?
大哥,她软软叫一声,与许谦益一向亲厚,见他在,心情也自然好些,她便说了原因,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不情不愿,母亲说你们都在练靶场,让我早上闲着没事,也过来陪你们练枪……
母亲说,总归是母亲说。
这个别人当然不是旁人。穆枫抬头:这么不乐意?不乐意你可以不来。
一句话又引了火药桶,忙被许谦益拦住:梓棠,大早上的,就这么火起?阿季陪你练枪,这还不好?
他不再说话。
白斯年把枪递过去:阿季,知道你枪法好,常听梓棠说,要不要让我们见识一下?
你说呢老白,还想考阿季?张大哥教出来的徒弟,会差吗?十多年前,在三藩地下赌场,她可是着实为‘小野狼’出了气,一枪就崩了那个寻衅的西西里佬!许谦益说起旧事时,眉目笑的开。他是世家有声望的兄长,说话自然不必看人脸色,别人不敢提的,他随意提及,即便是穆枫,也不敢有微词。
张大哥,张风载,许谦益明目张胆地敬称他,刻意要在加州小野狼面前,淡化这个忌讳。
褚莲的枪法,全拜张风载。他涵养极好,心又细,当年那么宠爱的世家小妹妹,褚莲要什么都给,教她枪法,教她自保的简单拳脚,褚莲童年时候最快乐的记忆几乎都与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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