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局稳赚不赔的好棋。
却没想到,这样滴水不漏的盘算,最终还是输在穆枫与张风载的合谋算计上,帝国最终被“盟友”张风载,反戈一击。
张风载站了起来,扶老夫人坐下:“七婶,先休息一下,我想梓棠应该还活着,他会回来。”
他说这句话时,穆枫早已入境,并且带了大批当年张氏的遗臣过来。一切都在原定计划之内。
老夫人眼下有泪:“风载还认我这个七婶……不消说,你和梓棠,是一样的好,一样好……”她掏出丝绢抹眼泪,却听见张风载动容道:“风载是七婶看着长大的,不管走到哪里,七婶都是风载的长辈……”
穆老夫人叹气,终于将往年藏太深的秘密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是七婶一时糊涂,存着一点私心,害苦了梓棠和阿季……现下,梓棠不知人在哪里,留下阿季孤儿寡母,要怎么样才好?家里那些人除开梓棠心腹,各个对权力虎视眈眈,穆先生不在,他们更是无法无天了!七婶上了年纪,哪有那些心思天天跟他们盘磨?唉,是我不好……”老夫人轻轻擦眼泪:“明知梓棠对阿季一往情深,我却还要叫夏家兄妹两拿了把柄,眼看他们在阿季和梓棠之间横生事故,我无能为力……其实,那个把柄,如今看来,根本不重要!梓棠是好孩子,还是一贯孝顺我,就算让他知道他并非我亲生,那又怎样呢?是我糊涂了,真是我糊涂了!”
老夫人吐露往事,让举座世家公子都大大惊讶一番!
席上还有夏京传的人,此时脸色是白的,捏不准穆老夫人在盘算些什么,往年的事,现下数起来,也的确十分叫人震撼!
“七婶,这……”张风载不太敢相信地看着穆老夫人。但他心里却是暗暗佩服这位七婶,不愧是在权力中心周旋多年的女中豪杰,这样坦然地将私事化开,就是在警告别有用心的人,——穆枫的身世已经公开,我并不在乎,我儿子也不会在乎!休要再拿这件事来作文章!
她是正确的,场面上来讲,谁胆大就能震死胆儿小的。老夫人又开口,轻轻拍了拍张风载:“如今看着你们都好,七婶也就不担心了,等梓棠回来,七婶就搬进佛堂进修,只要梓棠在,三藩哪怕有天大的危机,也必然会迎刃而解!……说起来,这些都是先穆先生的风流韵事,他一生只犯了这样一个错误,我不肯原谅他,我们两个表面看起来是极好,但我知道,穆先生是在意的,穆先生到死都希望我跟他说一句‘原谅’,他性子犟,我性子也未必比他好,阿季和梓棠也是,看见那两孩子,我便想起我和穆先生年轻的时候……”老夫人自觉话说太多了,便及时收声,谈谈叹息:“唉,我当时是担心些什么呢?竟叫人捏住这个把柄来威胁!梓棠生母早就不在了,这么多年,我领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越来越像他父亲!那份为人母的感动是真真切切的,我待梓棠视如己出,有时甚至忘记了梓棠并非我亲生……”
张风载安慰道:“七婶不必担心,一点小事而已,”他回过头,对与座道,“也就几个不知死活的喽啰,敢拿这件事做文章!”他微微一笑,又对穆老夫人说:“这么多年,谁养大梓棠,谁待梓棠真的好,他都知道……”他轻抿一口茶,接下来的一句话竟反叫穆老夫人无比惊讶:“不瞒七婶,这件事……梓棠先前和我谈过。他……知道,他都知道,”张风载笑了笑,继续说道,“七婶不经营家事,不知道世家的情报系统有多发达,堂堂三藩穆先生,如果连这一点小事都查不到的话,何以立足华人世界这么多年?”
老夫人微微颔首:“……风载的意思是?”
张风载笑道:“这件事,梓棠知道——他早就知道,很小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但他跟我说,当时是七叔犯下的错,害苦了他母亲,他这一辈子,都会对他母亲好……七婶大可不必担心。”
“梓棠对阿季一心一意,想必——想必当年他父亲的那些事,对他也有些影响……”穆老夫人喃喃。
美国人有些坐不住,用英语提醒道:“张先生,您的态度模棱两可,我们是不是——一切应该按照约定行事?”
“不,我从来不喜欢‘模棱两可’,”张风载站了起来,“先生,我会告诉您,我怎样处理穆家残局……”
美国人显然对张先生立时的表态很满意。
张风载向来不叫人失望——他相当快速地卖了“盟友”。
外围警戒被“毒枭”渗入,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茬暗哨。等到穆成带人和张风载会晤时,桌面上已经敲定了华人生意的日后发展计划——
张风载居然大方地将自己手中不久前才收购的穆氏产业重新原封不动地归还穆家!
暴走愤怒的除美国人之外,还有东南亚企图搅浑水捞便宜的地头蛇,在世家的手腕翻覆中,最后的权谋盈利者,只能是世家。
张氏借力崛起,而今反过来倾力相助当年的“仇人”穆氏,搅在珍珑棋局中的美国人相当看不懂这雾中花、花下雾……
直到穆枫出现。
他点一支烟,遥遥走过来,是张风载亲自迎上去,他和张风载握手,再拥抱,熟稔亲昵的动作让一干人大跌眼镜。
穆枫还是毒枭窝子里走出来的“混搭”打扮,他身形高大,笑起来是一口好看漂亮的白牙,眼睛仿佛要敛尽天光……眉角却张扬三分倨傲,他此时笑着竟比不笑的时候更耐人寻味,穆枫上前一步,对着美国人笑道:“老朋友!”
美国人有些尴尬,但惊讶很快覆盖这份还来不及窜起的尴尬:“Mu?”
“我还活着,很惊讶?”穆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幽默的很,感谢老友的慷慨解囊,穆枫回程的机票,还是靠这颗项上人头的赏金呢……”他迎着美国人躲闪的目光,谈笑风生:“合众国一向慷慨,穆枫对赏金很满意,回程买机票,逛一圈娼寮,仍有富余……”他笑着从衬衣口袋里捏出一把没花完的绿纸,举动头顶,手一松劲,慢慢地散下……
张风载笑着:“那么,穆先生应该拿余钱去买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掸了掸穆枫前领的灰,穆枫携满路风尘而来,居然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
“张大哥提点的是,”穆枫笑着回道,“食色,乃性;梓棠忍不了,哪儿有美女,下了机自然先往哪儿钻……”
警卫一字排开,然后齐齐弯腰行礼:“穆先生!”
穆枫看过去,领头那人原来是他的发小穆成,带过来的那几位“毒枭”,悉数是穆氏长年在东南亚布下的眼线,他的心腹。
第114章 画楼西畔桂堂东(3)
穆枫趋前一步,躬身,直挺弯腰向老夫人行了个礼:“这段日子,是梓棠安排不周,叫母亲担惊受怕了……”
穆老夫人起身擦眼泪,扶他:“儿子,你可总算回来啦!……身上还好?”老太太像揉捏洋娃娃似的摆弄他,生怕他身上有个不适:“孩子,嗜好……好啦?”
穆枫点头:“这几月漂泊在外,瘾上来了心里更难受,想母亲、想阿季,想念三藩从小长大的那些光景……一狠心,便断了瘾,如今身上好很多了,母亲不要担心。”
老夫人点点头,握儿子的手:“我知道你向来自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弯腰,眼眶微红:“那些风言风语,母亲不要管顾。……梓棠知道,这个世上,母亲待我最好,老爷子在世时,母亲喉头梗着刺,梓棠不敢再害母亲伤心……”
他声线太好,宜用英语,也宜中文,严肃的时候,喉头有些威哑,掐着尾声缓缓降下来,那声线,美的就像古琴曲的余韵。
穆枫此时是说中文。与他的母亲对话,那些美国佬听不懂。
老夫人长长叹息,眼泪早已禁不住哗哗流下:“我记得,那年你才十岁冒头,你父亲因着伦敦许家世兄的事操心不已,有些风声了,谁都不敢说话,你那么小,却敢为母亲出头……你父亲那些警卫,个个口封蜡似的,一点不透风,我的梓棠,傻孩子,你听了信,一个人跑去唐人街寻你父亲……他真狠啊,一脚踹的你胸前肋骨差点断!回来时母亲抱着你痛哭,这世上,唯有我的儿子是唯一体恤母亲的……”
那件事他记得。他父亲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去三藩唐人街寻人,有人在穆家小公子这儿漏了信儿,说他父亲去找的是个漂亮女人……谁都知道穆先生风流,但谁也不敢找事,偏他敢,听了这歪门斜里传来的消息,为他母亲抱不平,气煞煞地循着穆先生的脚踪跟过去了。
果然是个漂亮的女人,她是许谦益的生母。后来才知悉是误会一场,先穆先生为许家世兄来找人,但犟脾性的穆枫在那年三藩唐人街油腻的小餐馆里,惶惶和他老子杠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许谦益的样子。知悉一个悲伤故事的开始。
但他气煞煞杀过去的初衷,只是为了他母亲。先穆先生当年高座大权,无人敢触忤,但他为他母亲讨一个公道,竟全不怕生父的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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