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医生,尤其是已属权威行列的医生,一旦成为了患者,尤其是得了自己非常熟悉领域的疾病,他会自然而然地分|身,一半当患者,一半继续做医生。这其实是医生最头痛的一群:医从性太差,质疑性太强。就如王主任,恐怕各位同行拟定治疗方案之前,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但他的话句句理,底下没有敢反驳。
过了半晌,肿瘤科大主任举手赞同:“说到化疗,们没有比更有话语权。但说到化疗的并发症、副反应和具体疗效,行医半辈子,从当初的笃信到现的怀疑,从当初单纯研究西医到现中西医结合,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何方,连自己也不能确定。况且们外科医生的身体早就被拆坏了,一个个外强中干,怕还不如普通老百姓扛得住,再说老王的病发现得早,分期分型都还算乐观,所以支持他的观点。至于接下来用靶向还是中医,们再谈。”
王主任略一颔首:“很好,那就这样。已封刀,除了大交班和病例讨论,今后科里的大小事都交予梁主任管理,小岳辅助。”
病例讨论这天的晚上八点,差不多大家都能结束手术的时间。参加的包括外三全体,还有病理、介入、肿瘤和影像中心的部分医生。
见本科室硕士生学长一副等待好戏开场的表情,黎糯不解。
学长解释说:“这个啊,和们学生没啥关系,们主要负责看戏。”
而后她才发现,还真的是看戏,看王主任开骂的戏……
“这个胃谁切的?残端切得也太粗糙了吧?是刀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啊?”
“这个肠子谁切的?跟病有仇是吧?切成这样是故意让家以后粘连?”
“拜托们淋巴结好好找行不?扫下那么大一团才找到这么几个?要不要来找给们看看?”
“还有岳芪洋,的投诉率能不能再高点?笑笑会死吗?是病也投诉!”
……
王主任指的是病区里的医患交流本,散了会她特意去翻看了一下,然后笑惨了。
有病说:岳主任刀开得真心好,可是看到就会发抖怎么破……
居然下面还有留言:同发抖+1。
还有病写着:岳主任态度太拽,爸住了一个多星期,他说话没超过十句。
下面又有留言:知足吧,都没听他说过话!
学长探过头,叹气,精辟地总结道:“岳主任会笑,母猪会上树。”
这样想来,她都未曾见过他的笑容。
岳老最近身体欠佳,前几天因气温突变受了凉,辗转之后演变成肺炎,而老年的肺炎,异常难治。以防万一,他们准备搬回岳家花园。
到家已近零点,岳老已经休息。整个家里醒着的就剩了岳归洋。
岳芪洋的房间靠里那幢副楼的二楼,圆形的房间,古朴不失华丽。
她进门就瘫倒沙发上,直喊累。看他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工作的样子,朝他勾勾手指,让他过来陪她坐一会儿。
“对了,那件事情解决了吗?”黎糯忽的反应过来。
“什么事?”
恨得牙痒痒:“,和27床家属,的事。”
“哦,解决了。”他说。
“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的?那还不简单,老规矩,十字以内摆平一个。
岳主任上台前特意杀到27床,他家孙女蹦出来大呼小叫之际,直接甩了本结婚证书给她,确切点讲,是他们的复婚证书。
小女生无法接受,打开证书仔仔细细核对了半天,才确信她的岳主任身份已婚。
证书照片上的黎糯笑得毫无城府,状若痴呆,小女生自然心有不甘,小心翼翼问他:“黎糯?能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
“做老婆。”
他是如此回答的。
他老婆听完,愣了片刻,接着笑得前俯后仰:“怎么觉得,对的投诉又要多出一条了,情债。”
冷哼一声,他并不介意。刚想离开沙发,又坐回来,问她:“明天值班?”
“嗯。”
“换班了。”
心里犹如一杯温糖水下肚,暖暖的,甜甜的。
转而一想,黎糯不满道:“不觉得,这四个字应该笑着讲比较好吗?”说完还露出大牙演示了一遍。
他不禁起疑:“觉得,这样笑着讲,真的比较好吗?”
她“切”了一声,抗议:“都没看到过笑诶。”
“笑一个吧?”
“笑一个嘛。”
“笑!”
“给笑!”
……
一个逐步前倾,一个渐渐后仰。
她几乎趴了他的身上,手都拧上了他的脸颊,他偏偏眉头越蹙越起。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站着岳归洋。似乎是知道黄芪下了班,想过来说几句话。
不料两目对四目,无辜相看了半晌,最终岳归洋默默后退,带上门。
他的第一反应是:如此看来,他快做伯伯了?
☆、下-卷--6
c3医生办公室有道诡异的风景线,那就是窗台上一罐罐层层垒起的可口可乐。哪怕是初入科的实习生,只要是被值班夜迫害过的,只消一眼,便对其用途一清二楚:正红压场,聚敛阳气。
传说此习惯始于某位学长。那位学长比较喜饮可乐,有次值班白天太忙以至于忘记去喝,红色易拉罐就一直置于窗台。结果是夜居然风平浪静,没有一个急诊手术,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下敲门声,安睡整晚。要知道,外科求一个夜寐安,那是攒一辈子的品也交换不来的。学长事后认真思考刻苦钻研,终于悟出了可口可乐的妙用,并屡试不爽。
当然一定会出现挑战者。又有一位学长觉得他扯淡,第二日接他班时将可乐一饮而尽,弃之。后夜间发生了多年一遇的大事件,即当日术后病发生肺栓塞,折腾了许久还是没救回来。
这不,后者为前者进行了强有力的反证。于是外三,值班同学亲自买一罐可乐的习俗延续至今。当罐头越积越多,会月底那天统一销毁,那个班头,也就成了同学们心中的“黑色烂尾班”。
按恐怖电影的惯例,女生通常比男生阴气重,况且黎糯同学除了内分泌睡过两个好觉外,别的科室值班夜,常遭护士姐姐嫌弃——基本每个班都以鸡犬不宁狼狈告终。所以她很乖很顺从很听话地买了可乐。
岳芪洋瞥了眼她恭恭敬敬双手捧着的东西,挺不屑的:“也信这?”
“当然。”她信誓旦旦地答:“不知道之前值的那些班有多霉,该死不该死的全死头上,该收不该收的都收床上……”
“不对!停车停车!”忽然之间她大叫,他连忙一脚刹车。
她钻出去,过了会儿又钻回来,手里赫然多了一罐。
“加倍?”
“这是给的。”她把可乐硬塞到他怀里,解释:“不是穿孔小王子嘛,再加上换班一般没好事,得好好压压。”
也不知是可乐的作用还是她的霉运期已过,整个白天确实天下太平,且楼上楼下手术结束得普遍比较早。
亲爱的同学们一下台,就收到她的逐客令。盛青阳还以为她打鸡血了要锻炼一下自己的临床能力,只有黎糯边童叟无欺笑着赶他们,边暗自揣摩:把病房当约会场所,把成百病当路,是不是很没有职业道德?
想起以前遇到的一名学姐,她和她男朋友都是规培中的基地医生,说他们喜欢把班头排一起,因为她认为这世上最无奈却也最甜蜜的事,莫过于睡前一通内线:“有重病吗?”,再加第二天清晨一通内线:“睡得好吗?”
这真是属于两个医生的浪漫,之一。
岳芪洋下台的时候,她聚精会神码她的最后一份病史,没注意到他。
伸手她面前晃了晃,问她:“大家都走了?”
“都走了。”她说,往办公桌努努嘴,“洗手,叫了外卖。”
结果,办公室里只有两个的晚餐,吃得格外别扭。尤其是她,简直坐立不安。
“为什么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偏有种把什么都做了的罪恶感?”
他还是老样子,道:“那干脆把该做的都做了,以削减的罪恶感。”
“不行……”什么逻辑。
“抱一个?”
“还穿着白大褂呢,脏。”
“亲一个?”
“……更脏。”
“什么时候开始有洁癖了?”
似乎所有的印象中外科医生都有洁癖,其实还是因而异的,起码岳芪洋就算不上,顶多有些洗手癖罢了。
她独自思考了片刻,得出结论:“医院里,是二班,是一班,师生的关系,上下级的职务,所以要平等相处如院外,做不到。”
“也对。”他颔首,把残羹剩饭往她面前一推,吩咐:“那就有劳实习同学整理干净了。”
“……”
“还有,外科二班负责急诊手术,病房病除非要死了,否则不要叫。”某继续端着一副上级的架子。
“……”
“有会诊和急诊电话,别来敲门,直接转二班值班室分机。”
“……”
“好,那走了。”说完欲起身退场。
不料被一把揪住了衣袖,实习同学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敢。”
他不敢,作出让步,坐办公室里替小郑学长码病史,冷眼旁观黎糯跳出跳进忙东忙西。
往往她还护士台开医嘱,就听得隔壁医生办公室铃声大作,过不了半分钟,他必定会冲走廊里喊:“楼上x床开止痛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