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下来,眼里布满红血丝,以至第二天来帮忙的亲戚朋友以为她伤心过度。她笑笑,不置可否。
偏偏岳芪洋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待送走访客后,对她说:“跟来。”
黎糯狐疑地跟随他下了楼,来到他的黑色帕萨特前。
他打开后排车门,示意她进去。
“额?”她坐下,纳闷地问:“要去哪儿?”
他绕到驾驶位,发动,打开空调,答:“睡觉。”
“啊?”
“明天大殓,需要体力,不睡觉可不行。”
她有些不好意思,“看出来了?”
岳芪洋没回答,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兀自拿过副驾驶座位上的毯子,回头搭她的身上。
他推门欲离开,“去外面,……”
“那个,”她打断了他的话,“外面太热,不介意坐里面的……”
他顿了顿,收手,说:“好。”
拜前一晚睡了饱觉所赐,黎糯终于有体力送别妈妈。
她抱着尚温热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晴空。
嗯,日子还要过下去,她不会再哭了。
晚饭后岳芪洋去了医院,留下樊师伦和她拉拉家常。
他确认岳芪洋影消失后,急忙锁门,问她:“们真的离婚了?”
黎糯正洗碗,回答:“是啊。”
樊师伦跑到她身边,惊讶道:“实看不懂们啊,哪有离婚了还这样子的?”
所谓的这样子,指黎妈妈去世到大殓间的这几日,岳芪洋都黎家,和黎糯一起鞠躬、磕头、接受悼唁,形影不离。还包括那天早晨,访客们推开门,见到他们安静地相拥一起。
旁觉得夫妻之间顺理成章,而樊师伦作为知情者自然颇为讶异。
“们是做几天时间的假夫妻么?”他问。
她瞅着手里的最后一只碗,若有所思地说:“也不是吧。”
“那们到底怎么回事?”
黎糯擦干手,对上樊师伦匪夷所思的神情,笑道:“妈妈离而去的那晚,自认为对于他还算应付得镇定自若,却独独把委屈、气愤、悲伤、不甘、种种情绪一股脑全发泄他身上,说了很多对不起他的话。知道不太发火的,所以自己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可能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不是说,最容易伤害身边对最好的么?也许他就是那个,一直都是。只是他不曾说起,也不曾知道罢了。”
☆、中卷--7
岳芪洋自从回到医院,便似从间蒸发了一般。
她发短信感谢他的帮忙顺便请他吃饭,回复愣是几天没有收到,杳无音讯。
黎糯无奈,只得先单独郑重谢过埋没于阿姨阿婆少妇姑娘之中的另一个岳主任。
她去y医院的那天正好是岳归洋门诊。
早上十点从专家门诊大门外晃过,里面全是,挤不进去,走廊内家属和家属吵架……
十一点从专家门诊大门外晃过,里面依旧全是,依旧挤不进去,候诊区里病怒斥护士……
十二点她终于得以前进至诊室门口,向里一张望,只见三位白大褂被层层病及家属围得只剩下三个白点,便果断退了出来。
踱步至住院楼边的小花园,呼吸新鲜空气。她望向一旁耸立的一号住院楼,忽然觉得不久前此处出出进进的那段时日,随着妈妈的离开,变得不真切起来。
神游间,却见岳归洋身着便服出现她的视野内。
待他走近,黎糯总觉得他有哪里异样,之后差点笑到岔气。
指着他的衣服,“看看的衣服……”
“怎么了?”当归茫然,低头打量,瞬间无语,“额,穿反了……”
“岳主任,该不会是反着穿来?反着看病的吧?”她笑问。
他尴尬地摸头,自嘲道:“是啊,还好有白大褂。”
某去更衣室折腾了一番出来,两去到清真小食堂。约莫一点的光景,食堂也进入午休时间,鲜有烟。
岳归洋果然好面食,不用看菜单,直接叫了三份炒刀削,一份归她,两份归自己。
她瞅瞅风卷残云中的某,问:“早饭又没吃?”
“嗯,”他答道:“今天直接去的门诊部,一出现就被围攻了。这不早上买的包子和豆浆还扔送子观音旁边呢。”
“当归哥哥,”黎糯有些不忍,道:“说的话可能不爱听。但是……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找个照顾的比较好?”
动作一滞,蓦地,他抬头一笑,“成啊!找个意气相投的,就像跟黄芪这样,求之不得。”
“们离婚了……”她轻语。
“虽然至今不知道们到底是为了什么离的婚,”当归眯起眼,说,“但看看们前几天的样子,那眼神,那默契,啧啧,要说演出来的才不信。”
“说吧,们准备什么时候复婚。”他又说。
“复什么婚,男方都消失好几天了。”黎糯不经意间音调低了下来。
岳归洋也敛起笑容,叹了口气。
“别怪他,他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他说。
“怎么了?”
“问,一附院是c大的附属医院,里面的医生大多都是c大毕业的,即使硕士或博士考出了国,但起码那一叠毕业证书里必定有一张属于c大,这是这群的共同点,也是他们的骄傲。而如果此时,他们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毕业于比c大更好、业务能力比他们所有都强的同事,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排挤?”出口的同时黎糯顿觉心头一寒。
岳归洋缓缓地点了下头。
“这种一般被称作‘空降部队’,如果他没有强大的后台,必定会被无数双脚踩死,反之,就如他们医院多数医生对待黄芪的态度,阳奉阴违。”
“想必医院时也听说过传言吧?说黄芪都做上了援滇的副领队,以后用脚趾头想想也会是一路的顺水顺风。可现实哪有这么简单,也是听同学说的,黄芪还没从云南回来,外三便申请又扩大了一个病区,而扩出来的床位一半给了他。”
“这也就意味着,他本来手头有三十张床,一回来又不得不再接手三十张,即如果本来一天要开十小时的刀,现整整翻了一倍。反正有能力嘛,那就能者多劳呗;反正不是要平步青云的嘛,一个外科医生凭什么平步青云?还不是靠一双手?那就开呗,划了相当于一般医院一个科室的床位给开,总够了吧。”
看着黎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不忍再道破,匆匆总结道:“医院这地方太可怕,尤其是大医院,和疯院没什么差别。别看里头的各个高学历高智商,要胡搅蛮缠起来比小孩子还蛮不讲理。所以别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她下午回了一附院,换上白大褂,先去了外三。
外科大楼三楼共有两个病区,左右各一,电梯厅最醒目的地方标有“普外三科(胃肠外科)第一、二病区”。
胃外科和肠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和值班室原本都位于楼上c5,随着病区的扩建,属于肠外科的部分都纷纷搬了下来,设走廊的最西端。
黎糯小心翼翼地敲门而入,就见两名年轻医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扑电脑前。
其中一位是她的同班同学,看到了她,激动地冲过来,双眼晶晶亮地问道:“黎糯要来外三了么?”
“没,想找下岳老师而已……”她见同学一副“终于有替死鬼出现了”的表情,脑门直冒汗。
同学听闻很茫然,转头问另一位实习生:“学长,岳老师从云南回来了?”
“回来好几天了,值班那晚来的医院,上去了就没下来过。”
果然。她心里不住咯噔了一下。
遂问同学:“能给见识见识外三的工作量吗?”
对方立马一脸悲壮,把她带到电脑前。
一附院的住院病历系统,两日内新病显示红色,当日手术病显示黄色,急诊病显示蓝色,一般病则为白色。
同学一边转换着病区,一边跟她介绍:“反正五年制的转外三一般一个分c5,一个分c3,同样苦逼。c3统共三组,后组康主任,中组梁主任,前组岳主任。中后组都尚且能忍,如果不幸分到前组,那就是过劳死的节奏,看,床位数是其它组的一倍,而且有好多疑难的、高难度的、需要会诊手术的,都扔前组。”
说着向后一指,“瞧瞧那位学长,就是前组的娃。苦伐?天天对着番茄炒蛋,要么上台进入静脉曲张模式,要么楼下狂码字,以办公室为家,眼睛一秒都没离开过电脑。”
“番茄炒蛋?”她没听明白。
回头再看到系统中红红黄黄一片,秒懂。
看来岳归洋说的不错,他的处境的确与外界所看到的风光完全不同。而以他的性格,也一定不会反抗或者发泄,只是任劳任怨地默默干下去。
可即使面临着难以承受的工作压力,他仍旧请了两天半假陪她渡过难关。黎糯暗暗发誓,他所给予的,她同样要做到。
离开外三后,她去了教办,销假的同时重新开始轮转生活。
由于她这个月原来的实习安排是半个月风湿,半个月内分泌,踩着中旬的尾巴,第二天正好去内分泌交班。
方踏出医院大门,终于收到了岳芪洋的回信。
“刚下台,休息室,想睡觉。”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黎糯一阵心酸,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向外科大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