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国,难道连护照都不需要了?”他慢悠悠地反问。
真是被气糊涂了。
其实早上打电话给他,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最后迫不得已,只好说:“下午三点半到云海,下一趟航班是五点半起飞,我不回家了,你让人把我的护照送到机场去。”
“好。”他没把电话还给陈南,而是直接挂断了。
一把接住从书桌边扔过来的手机,陈南刚把它塞进口袋里,就听见沈池吩咐:“下午我要去机场。”
陈南大约猜到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忍不住挑了挑眉,却是质疑:“现在正是敏感时机,你这个想法可不明智。”
自从嘉兴那晚之后,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消息从各处传回来,全都显示这次的敌人计划周密,已经远涉重洋调派了大批人手,绝非一次偷袭狙击这么简单。而在嘉兴那晚被消灭掉的那些人,其实更像是一支先遣部队,仅仅只是为了一探虚实的。他们失败与否根本不要紧,因为很快就会有另一拨人马补上,并且出手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
这就像是科幻电影中源源不绝的僵尸,扫灭了一批,紧接着又有更汹涌的另一批冲上来。
事实上,就在昨天,他们也受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袭击。而对方不惜耗费这样大量的人力物力,做到这个地步,似乎是想借此机会,将沈池乃至整个沈家势力一举端平。
或许这其中,已经不再是韩睿一个家族的事情了。或许已经有了官方势力的暗中介入,只不过暂时还不清楚这股势力究竟是来自中东,还是美国,抑或是其他国家。
所以,在这样的非常时机,仅仅是为了送一本护照,沈池就要亲自现身机场?陈南对此非常不赞同,甚至暗自认为,这个一手掌控着无数人生死命运的男人此刻却正在失去他正常的判断能力。
仿佛是看穿了陈南的想法,沈池只是用冷淡锋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语调稀松平常:“大概从我曾祖父那代开始,几乎每一天的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觊觎沈家的地位和沈家掌权人的性命。现如今,既然他们不远万里地来了,我总是要陪着他们玩一玩的。更何况,如果我一直不肯现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又怎么有机会出来动手?陈南,这里是云海,如果连在这里都没办法保障安全,那么死了也是活该。”说到最后他竟然轻笑一声,深墨色的眼睛里却是寒意迫人,“不管是谁,既然有胆量向我挑战,就要做好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没想过会被我知道吗?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担后果。
她当时好像是这么和他说的吧?
承影坐在从苏州回云海的飞机上,回想起某些往事,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两天的如影随形,他简直比沈池的保镖们还要尽责。
那时候,她跟林连城分手,是因为林连城和同系的一个女生上了床。
曾经她以为,那是人生中最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于是便用了一个自认为最严重的后果来惩罚他。
她主动提出了分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才发现,那时的轻易分离,或许只是因为不够相爱。
当得知自己被林连城背叛的那一刻,羞辱、愤怒、悲伤,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着铺天盖地般将她淹没,可是那样多的情感,却都远远及不上许多年后沈池衣服上的香水味。
就那样告别了初恋,她没有觉得心痛,更加没有心碎。林连城在别人的床上睡了一夜,倒让她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会儿吗?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好多年都忘不掉。”等空乘人员送完饮料,承影忽然开口低声说。
“嗯?”林连城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顺手递给她,饶有兴致地问:“哪件?”
“开学没多久,有一次班里组织大扫除。是我们班。”她补充了一句,因为当时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上,“那天我爸爸不在家,我本来约了你下午一起去学校,你答应得好好的,并且主动表示会准时到我家楼下叫我,让我先放心在家里睡午觉。你还记得叫?”
林连城似乎仔细想了想,笑着摇头,“这么久的事。”
她也不以为意,继续说:“后来我就真的很放心地去睡觉了啊。结果呢,我却迟到了。”说完也笑起来,偏过脸去看他,目光微微闪动:“你一定不记得自己那天为什么爽约了。就因为我班上的文艺委员,那天下午上学的路上恰好遇到你,她找你帮忙拎大扫除的工具。结果……你居然为了帮她,直接就把和我的约定给忘到脑后去了……”
“等等,”林连城好笑地打断她,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我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其他人而忘记你?”
“别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好吧,就算这是事实,但也不至于让你记这么久吧!莫菲……你为了这事一直怀恨在心?”
“是有一点。因为你害我迟到,被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训斥了一顿。”她大方承认。
“那个文艺委员漂亮吗?”他笑得有点促狭。
“很漂亮。”
“但一定比不上你。”他半真半假地感叹,“我居然会因为别的女生而抛弃你,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浅金色的阳光在云层上方斜射进来,机舱里暖意融融,前排的乘客早已拉下遮阳板打着盹。她被他夸张的语气和坚决赖账的态度逗得哭笑不得,不禁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些,自己缓了缓才忽然正色道:“那一次我非常气愤,从此看见那个文艺委员就生气。就因为她,我感觉自己被鼉好的朋友背叛了。”
他不说话,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她直视他的眼睛,片刻后才低下声音继续回忆:“……就好像我们后来分手一样。当我知道那件事的时候,同样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同样也是来自好朋友的背叛。”
她适时地停了下来,她相信他听懂了,因为在那双狭长明秀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淡去了笑意。
分手,是因为不够爱。
二十年几来,她对他的爱,更像是挚友、亲人,同样深入骨血,同样不可分割,然而却不是相濡以沫的爱情。
“所以两年前,我问你能不能重新开始,你是真的不愿意,对吗?”他似乎极专注地看着她,沉声问。
“嗯。”
“告诉我,你的婚姻幸福吗?”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着。
承影想了想,才露出一个浅笑:“还不错。”
至少她是爱沈池的,也只有和沈池的分离,才会令她产生近似于撕裂般的痛楚。
空乘人员步履轻巧地沿着过道一路走来,耐心地做着飞机下降前的准备工作,不时弯腰提醒靠窗乘客拉开遮阳板。
这一系列的举动打断了这场交谈。
直到庞大的机体稳稳落在地面上,林连城都没有再作声。
两个人都没有托运行李,走出廊桥的时候,承影说:“你回到医院后代我向爷爷问好。”
林连城点点头,却问:“他来了?”
她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笑了笑:“应该有来吧。“
“那好,路上小心。”
“你也是。”
林连城却没再回头,只是抬手举过头顶冲她摆了摆,很快就混入了行色匆匆的人流中。
他的背影瘦削修长,无论走到哪里都仿佛鹤立鸡群,十分耀眼。承影透过鼻梁上的墨镜目送他渐渐走远,自己才要举步,冷不防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击并不重,但她因为没有防备,不禁向前微微踉跄了几步。
待到回过身来,才看清楚对方也是个年轻女人,正一脸歉意地望着她,连声说:“真是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注意前边有人,真对不起啊!”
那女人显然也是做短途旅行的,除了手袋之外,就只拖着一个很小巧的黑色皮箱,款式倒和承影的十分相似。只是她手上还拿着一罐便携咖啡,罐口敞开着,显然已经有一半都倒在了承影的米色风衣上。
最后两人一同去洗手间清理。
女人站在水池边给承影递纸巾,脸上仍旧满是歉疚,轻声说:“万一洗不干净,我就赔给您钱。”
承影失笑,低着头处理污渍,并不怎样在意,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应该可以洗掉的。”
话虽这样说,但站在人来人往的洗手间里,衣服又穿在身上,做这种事终究不太方便。那女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便指着隔间提议:“要不然这样吧,你去里面换件干净的,这衣服让我带回去帮你洗,你看行吗?”
这样客气,反倒让承影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心知她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为了节省时间,承影想了想,似乎只有换件衣眼才是最快的解 决办法。
“那我进去换。”她打开箱子,取了件干净的针织衫出来,又将洗手台上的墨镜交给那女人暂为看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别在意。”
“好,”那女人笑笑,显得十分感激:“谢谢。”
两人站在宽大明净的镜子前,身材个头都差不多。承影拿着干净衣服走进隔间之前,无意中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脚步微微顿住,似乎有些谅讶,“突然发现……我们俩长得有点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