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兄弟之间的事,她自然不好再参与,于是“哦” 了声,便不再追问。
林连城将她送回家之后就独自出去了。晚上没什么事可做,承影跟管家打了个招呼,收拾衣物去游泳。
这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便有个室内泳池,按国际标准大小建造,四季恒温。
她最近无聊时都会来这里消磨时间,偶尔碰上几位邻居,大家也都十分和气。不过今晚,居然整个馆内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水性好,体力也不错,难得今天又清静,于是沿着泳道不紧不慢地游了十几个来回。等到手指触及池壁冒出水面,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林连城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岸边,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
偌大的一个游泳馆,之前除开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除了水声还是水声,这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得不轻,差一点就呛了水。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抹干净脸上的水渍,她一把摘掉泳镜,有点气喘地瞪他。
“你游得正起劲,我叫你你也听不到。”林连城说得理所当然,在岸边半蹲下来,与她拉近了距离,“游了多久?”
她算了算:“差不多一个小时。”
“饿了吗?我上来之前,让家里准备了宵夜,要不要现在回去?”
她轻吁一口气,笑嘻嘻地望着他:“林连城,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要是结婚了,估计会有无数女孩子心碎吧?”
他似乎没听明白,轻轻挑眉。
“如果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恐怕想嫁你的人会挤破大门的。”
“那么你呢?”他突然问。
“嗯?”
他的声音有些低,而她正扶着岸边用双脚拍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馆内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因此她没听清。
他专注地垂下目光看她,重复了一遍:“我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想嫁给我?”
水声渐渐小下去,最终完全消失。
她的双手仍攀扶在他脚边,身体随着动作的静止而重新全部浸没在水中。水波仍自微微荡漾,一下一下温和缓慢地冲击着她,却仿怫正重重地拍在心口上。
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
顶层的天花板似穹庐般高高拱起,镶嵌着透明的半圆弧状玻璃幕顶,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水里看见漫天星光。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可是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也从那里面看见了无尽细碎的光芒。
或许是头顶的灯光,又或许是倒映着的水光。
其实更像是水波流动的光,因为是那样专注,那样温柔,他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能落进他的眼里。所以,在那里面,在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她开始惊慌失措,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涌上来,一直压迫到胸口。
幸好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划破了无人般的尴尬和寂静。
她清了清喉咙,提醒他:“有电话。”
他半蹲着又静静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去接。
之前的压力随着他的远离而倏然消失了。承影转了个身,将背抵在池壁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轻巧地再次潜入水里,远远地游开。
她以均匀的速度游了几个来回,直到体力有些吃不消,才终于上岸。而在此期间,林连城就一直远远站着,一边欣赏着她的泳姿,一边安静地抽烟。
这里原本是禁烟的,或许是由于时间太晚,居然也没有工作人员出来制止。
她上岸后裹了条浴巾,又把之前摘下的木珠手链戴到手腕上。这是她当初在江边获救时身上带着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单看这串手链的材质,也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湿淋淋地走到他跟前,微微皱眉说:“少抽点,烟味太难闻了。”
她语气神态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仿佛刚才那句话,他从来都没讲过一样。林连城垂眸看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很配合地掐灭了剩下的大半支香烟。
下了楼,管家果然已经准备好宵夜,是又Q又糯的酒酿丸子,上面还浮着细小的桂花,香气怡人。承影倒真有些饿了,坐下之后才发现林连城仍在客厅里,便问:“你不吃一点?”
他的眼睛没离开杂志内页,随口应道:“不了,我刚吃完回来的,不饿。”
其实林连江下午到上海开会,晚上叫他出去见了一面,席间兄弟二人差一点闹到不欢而散,也没工夫正经吃上几口饭。
林连江这次来,似乎是耐心到了极限,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痛骂,最后厉声问:“你准备荒唐到什么时候?就这样私藏着承影一辈子不让她知道真相?又或者,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沈池那个男人不是好惹的!”
他不作声,兀自点了根烟,几口就抽完了,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过去那样的生活,不适合她。”
林连江似乎被他气笑了,冷哂一声:“适合或不适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判定?”
他再度不作声。
林连江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尽快把真相告诉她。她有老公,不管她老公是做什么的,也不管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应该回去。你立刻、马上把这件事给我解决掉,不要等到沈池收到消息找上门来,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能保证。”
“怎么?沈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他满不在乎地问。
林连江已经把火气压制下去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平静地看他一眼,才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沈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她没上飞机,之后也一直在找,只不过后来凑巧被我们先找到她。能藏住三个月,已经算是天大的奇迹了。我没和沈池打过交道,不请楚他是什么脾气,但不管怎么样,老婆弄丢了,他是绝对不会让这件亊情善了的。所以林连城,我警告你别再胡闹下去,赶紧回去把事情解决掉。”
后来林连江似乎仍不放心,当他在游泳馆的时候,又打了一次电话。
林连江做事极少会这样,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全都了解他的脾性,通常同一句话不会重复说第二遍。
看来今晚是真的破例了。
承影吃完宵夜,回到客厅就发现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正在想事情。他的指间夹着香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段,他却仿佛并没有发觉,只是沉默地翻着杂志。
她好心提醒他,他这才恍然,掸掉烟灰说:“很晚了,早点休息。”
“那你呢?”
“再坐一会儿。”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待会儿要给海外分公司的同事打个电话,你先上楼吧。”
承影点头:“好,那晚安。”
他笑笑:“晚安。“
其实林连江预估的一点都没错,就在仅仅数个小时之后,也就是第二天的凌晨,陈南在寒风中关上车门,大步走进沈家。
沈凌正在放寒假,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心情出去旅游或写生,每天便只乖乖待在家里。陈南出现的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寝室闺密聊天。
夜深人静时分,门廊外突然卷进一阵冷风,倒把她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陈南连大衣都没顾上脱掉,只说:“我先去找大哥,回头再告诉你。”
沈凌十分聪明,只反应了一下便立刻坐直身体惊呼:“是有我大嫂的消息了?”
“是。”陈南嘴里应着,早已三两步上了楼梯。
主卧套间里灯火通明。
陈南把手机拿出来,调出照片说:“这是下午拍到的。”
沈池似乎刚洗完澡,身上只随意披了件浴袍,就连头发都还是湿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幽深的目光凝在手机屏幕上,发稍的水不时滴落下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有深黑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
真的是她。
虽然只有小半个侧面,但是,真的是她。完好无缺。
照片里,她半蹲在超市长长的货架前,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也不知道正在和旁人说些什么。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林连城。
他们买了许多东西堆在推车里,有吃的也有用的,林林总总,看上去既悠闲又居家。
片刻之后,沈池将手机紧握在手里,抬起眼睛,浓郁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有声音是冷的:“这是在嗶儿?”
“上海。”
“去查,査林连城的住处。”他简短地下了命令,将手机丢还给陈南,自己走到床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
伴随着清脆的机械开合声,火光跃入眼底,浅白的烟雾很快遮住了他的神情。
“明白。”陈南看着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劝道:“你睡眠不好,晚上还是少抽点烟。”
高大修长的男人透过烟雾瞟过来,微微眯着眼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废话了?”他的腔调介于冷淡和嘲讽之间,不辨喜怒。可他越是这样,越令人觉得心思难测。
除南不以为意地笑笑,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敢往枪口上撞了吧。
不过他很识相地噤了声,直到临走之前,才又问:“那个女杀手,要怎么处置?”
“她已经没用了。”沈池很快就把一支香烟抽完了,微微倾身捻熄烟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