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迟到。”
他从来不迟到,但也不会早到。
“是我早到。”
纪可惟正用夹着烫着小茶杯,眼都没抬,言简意赅中可见她有多不喜欢他。
董鸣不在意,才坐下,一杯茶送到面前,香飘四溢。他没有喝,只是转着手中的杯子。
“怎么?怕我下毒?”
董鸣看着手中的青花瓷被子,眼神冷漠,言语间喜怒难辨,“哦?为了抢走苗苗?”
纪可惟原就淡漠的脸上露着几分慌神。
“她还是告诉你了。”
“你认为她不该告诉我?她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林品言说得对,天底下没有多少事儿瞒得住他们这种人。
想起那一幕“母女相拥”的“感人”画面,董鸣就无法对这女人有多好的脸色。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也不见得我有多想见到你。今天来是给她面子,也是给鱼面子,更是给苗苗面子,毕竟你是苗苗的……养母。”董鸣刻意将“养母”这两个字加重了几分。
“既然他们都是我和你不想伤害的人,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的结果是愉快的。”
说完,董鸣仰头喝下那杯清茶,“滑润顺口,顶级大红袍,果然是好茶!”
好一个一针见血,直切主题,这男人绝对是谈判的高手。可不知为何,纪可惟心情倒是平复不少,不紧不慢的续上一杯。
“你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你又觉得什么样的结果是愉快的?至少是你希望的愉快?”
卢轩虞曾经讲过那么一句话,凡事林家的女人都是厉害角色,不论外表看起来是有多柔弱,她们都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和锋利如刀的嘴。董鸣今天算真正见识到了,不过这样更好,他原先还担心遇上的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他个大男人可就真没办法了。
谈判总要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尽兴,才能得出真正的结果。
“听说你不想孩子知道真正的身份。”
“你这算质问吗?”
董鸣耸耸肩,“怎么认为随你,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你认为自己有资格问这话吗?”
“有没有资格,我已经问了,不是吗?”
皆是很沉静的语气,说着很锋利的话,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却是纪可惟仍旧不紧不慢地给董鸣续茶,仿佛说话的根本不是这两个人。
“她跟你说了多少?”
“说了不知道算不算是全部的全部!”
董鸣心里面大概猜到林品言昨晚那一番话必定是不尽不实的。
“哼,她会跟你说实话才有鬼!”纪可惟有点生气的把茶壶放回炉子上,“你想不想听完整版?”
董鸣转着手中的杯,有些沉默。
“我不会勉强你,我答应她不问!”
“不知道真相,你永远不知道那是怎样天昏地暗的一刻。”
林品言回到那套属于他们的公寓,抱着那把他给她买的吉他,不能控制的又回到九年前的记忆,那段永远不想被记起的记忆……
那天,赵陌尘开着车,纪可惟就坐在副驾驶上,两夫妻有说有笑,唯有后座上的林品言,歪歪的挨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脸上没有一点光彩。这几个月,尽管他们极尽可能的也想逗她开心,起码张口说话,得到的都只是寥寥无几的单字,这样的林品言让纪可惟越看越担心。
“言言,你不能总这样不开心,多想想孩子,下个月都临盆了,你这样,会影响孩子的!”
说到孩子,林品言终于有了点反应。
“姐,我没事儿。”
林品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经常在心里嘲笑自己,19岁的未婚妈妈,千里迢迢的跑到这异国他乡来生孩子,她还真是前卫。更可笑的是,孩子他爹不知身在何处。想到孩子一出生就要跟她分离,她就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又是这句话,你要真没事儿,我能这么担心?我俩都是要当妈的人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万事想开点,哪有过不了的事儿?”
林品言沉默不语,纪可惟怎么可能理解,她是这样被丈夫捧在手心里,就连开车也是牵着手,好像永远都分不开。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被人千般呵护。
她闭上眼,只是不想看,泪就从眼角落下。
纪可惟挣了下想让赵陌尘放开自己,赵陌尘就是不放,两个人执拗着,却是甜蜜的。
不知为何,明明闭眼,可林品言好像还能看见。其实他们是多心了,就算她自己再不幸,也不想所有人跟她一样。
心没那么歹毒。
明明林品言好似不嫉妒的,可为何上帝会嫉妒他们?
这时候,拐弯处突然出现一辆大货车,摇摇晃晃的朝他们冲过来,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林品言被剧烈摇晃的车震得头晕目眩,在最可怕的感觉从她肚子传来,痛,此生最骇人的痛,有液体从她的腿上滑落……之后的事儿她全然不知。
当林品言再次醒来,她躺在医院的移动病床上,被一众人推着朝着某个方向狂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时候醒来,明明全身都在痛,痛得她恨不得都不活了。她随意抬手,抓住手边的人。
“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那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最,只有更。
林品言难产了,在被几乎将她撕裂的疼痛折腾了将近3个小时后,医生得出了这个答案,血源源不断的从她的体内流出,好像要流得不剩一滴才肯罢休。
医生不肯给她做手术,因为没有家属签字。
是啊,在这里,她唯一的亲人正躺在隔壁的手术台上,游走在鬼门关前,谁还顾得了她。
“太太,你先生呢?怎么才能跟他取得联系?”
身下分不清楚是血还是汗的林品言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她也想知道他在哪。
“医生,我能自己签吗?”
手术室门外空荡荡的,这位华人女医生看着床上这个不过19岁的少女,无声的叹息,要是她自己闺女,该多心疼啊?
最后她还是让她签了,当时她握着笔的手都是抖的,写出她此生最难看的签名。
她感觉自己的游魂真的在鬼门关前绕了很多圈儿,是那个医生的话一直在耳边反反复复的绕。
“丫头,你一定要挺住,为了孩子!”
后来,她真的挺过来了,就有了现在的苗苗。
当林品言在病床上醒过来,映入眼中是母亲哭红的眼睛。
“小言,你终于醒了。”
“妈……”
再见到亲人的感觉,原是这么美好。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孩子……”
护士抱着孩子过来,林品言没能见过孩子出生时的样子,她第一眼看见苗苗的时候,已经不像别人形容的那样,是皱皱黑黑的小猴子了,已经能看出小模样来。
“我想抱抱她……”
“不行,医生说你的身体还很弱,得好好养着,过些时候,等你好了,还怕没得你抱的时候。”
护士抱着孩子出去,林品言才有空将房间看清楚。
“这里不是医院?”
“这是家私人医院。”
“可惟姐呢?还有姐夫,他们还好吗?”
乘着鸡汤的沈如的手顿了下,差点失手连碗都打碎。
“你可惟姐没事……”
沈如不知道从何说起,顿在这唯一的好消息上。
有人推门进来,不是别人,就是纪可惟。只见她一身全黑色的套裙,头上戴着黑色的小礼帽,帽前一片黑纱没能挡住她憔悴得变形的脸。
“姐……你怎么了?”
母亲说她没事,可她这样子像是掉了半条命,行尸走肉般的来到林品言面前。
“陌尘走了。”
这时候不知怎地传来敲门声,将林品言从回忆里拉回来,也好回忆到这里,林品言不敢再想下去,最痛的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是无休无止的阵痛,终将缠绕他们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起去开门,嘴里还甜蜜的念叨:“怎么你比我还马虎,出去不带……钥匙!”
笑脸相迎的开门,门口站着的不是董鸣,第一次看见这人,会笑容僵在脸颊。
☆、一直都在
董鸣从茶庄出来,开着车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不停不停的绕,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是不敢去,胸口裂开的那道口子还在淌着血,怎么也合不上!
每当夜幕降临时,总是人们归家的时候。董鸣的车不自觉的就来到他们的公寓楼下,意外的发现那个窗户竟然亮着灯。
原来她没有回家?
原来她就在这里?
一直都在!
推开门,客厅只有那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不算亮,却是那么温暖。
人生最温暖,莫过于在夜色里总有一盏昏黄的灯光为你亮着。
只有灯光,没有人。
卧室的门半掩地开着,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床上裹着被子躺着的人不是她,又是谁?走近一看,她的怀里躺着……
一张小脸明明是贪恋着的躺在林品言的怀里,脸上睡着的表情偏生又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嘴角笑着,眉心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