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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不近长安)


她背着书包在街上走,一边逛店一边走,从下午一直走到天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她都不知道到哪里了,这才四处看看,原来是市中心。街上人很多,到处洋溢着怪样的欢乐气氛,她裹紧蕾丝花边的长大衣,再抬头就被狂欢的队伍席卷,夹携着涌进一家夜店。
周心悦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舞池里群魔乱舞,慢摇DJ震耳欲聋,身穿燕尾的服务员带着整盅面具端着酒杯穿梭其间,又怪异又吓人,她这才知道原来是万圣节。那么吵,她觉得耳朵都要聋掉了,双手堵着耳朵要跑,一回头,在一束光影里看见了岑君西。
那时候岑君西多嫩呢,戴着半张面具,坐在和舞池格格不入的暗沉角落里,只有一双略弯迷离的桃花眼,像是临去秋波,自带了一汪春水昭昭。
他那时候穿了一身黑,人又瘦,瘦得颧骨都突出来,坐在那个角落里翘着腿,显得长手长脚。他翘腿的姿势很好看,没有太多的张扬,两只手交合起来扣在腿跟上,并不像很多男人翘得浮皮潦草,让她有一种舒服的沉静。
她停下来看他,然后舞池里就有人冲他喊:“七哥!这边有个妞送你!”
他笑了一笑,那笑像是刀刻的,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抬起欣长的手指打了一个响。
响声很脆,那么震耳欲聋的蹦迪声都没遮得住,waiter送上托盘,他取了一只高脚杯。她从来没见过那种饮料,只是知道那是鸡尾酒,青绿相间的三角杯,纤长的杯颈,轻轻摇晃杯中酒汁,斑斓的色彩诡异层叠。他把杯子放在鼻下一嗅,睨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就那样捏了杯柱,微微仰脖喝下去。
后来她问过那晚他喝的叫什么?他顿了一顿,说:“丧尸毒药。”
她想起来,那晚酒吧准备了四种鸡尾酒,分别叫丧尸毒药、女巫之吻、蓝色焚灰和血色夕阳,她就想,大概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酒就像他的人,浓烈又阑珊。他很妥帖,妥帖里却带了疏离的寡淡,他有时很暧昧,暧昧里却带了风度翩迁,他更多的时候霸道又冷漠,所以一旦沾染便是致命的毒药。
周心悦眨着眼睛看他,他喝了酒要下舞池,转过脸来,见她盯着自己,对她似笑非笑:“要酒么?”
她又眨眨眼,咽了一下口水,拼命的摇头。
舞池里挤过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还笑嘻嘻的捏着一支玫瑰,那人把玫瑰折断了插/进他上衣口袋,遥遥指着舞池里的一个方向,笑容暧昧:“七哥,看见那妞子没?弟兄们给你接风,搞定了打包送你房间去!”
他笑说了声“滚”,把那人推到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眼前的她。
一群人轰的笑起来,为首那个高声叫:“换这个了!绑了绑了,给七哥解解乏!”
他还是笑,随手摘掉面具。
不是想象中的英俊无比帅气无敌,但是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发慌,乃至于手足都变得冰凉,如同唯美韩剧的出场,仿佛遇见了一个前世就等着的人,而她为了这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他已经走出了人群,抬手正要摸摸她的脸,她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连声音都拿捏的尽量听不出兴奋,最后,问他:“你是男生吗,长得真好看。”

4Chapter 4
周围顿时轰然大笑,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七哥,你这妞生猛!她潜台词说你是‘鸭’呢!”
又一阵大笑,那边还有人带头起哄:“咱们还是别绑了,让七哥自己来,给这妞瞧瞧咱七哥多爷们!”
旁边一个明着劝人,实际上煽风点火:“我瞅着不行啊,咱不能让七哥去,这妞一本正经的,七哥最中意这号,骨头容易酥!赶明儿一睁眼,搞不好腰都折了!”他一仰脖子问:“是不是八哥?”
为首那个就是老八,这会儿已经笑得开始弹眼泪了,一边撇眼一边骂:“蠢!1812房间,去装个探头不就完了?!弟兄们跟外面盯好了,七哥一出事,前仆后继!”
“滚!”他终于打断他们,哧笑了一声接着骂:“滚滚滚!”
老八开始一脸正经:“好了好了,你们七哥睡过的女人比你们见过的女人都多,还能阴沟里头翻船?赶紧给我动手绑了!”
一群人一边哄笑一边七手八脚的推周心悦,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害怕,还是知道要赶快离开的,想夺路走,可哪走得开?她是个学生,周围哪一个都是大男人,随便一挡她就无路可逃,惊慌间竟然被人拽了手腕,就往外面走。
那个人腿长步子大,她被扯得踉踉跄跄才跟上,等到了大厅那人又突然停下,她刹不住车就撞到他身上。
他身上是干净的气息,有水洗的皂角香,像是小时候妈妈用过的那种牌子,晒干了再收起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她站定了,在这光影明亮的地方才看清楚原来是他。
她第一次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打量一个人,他站在大厅里,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胳膊弯曲的抄在裤子口袋里,音乐很吵,吵得她觉得心脏都是颤动的,可他的声音像是大提琴拨动的弦音,低沉又清晰,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周心悦一直记得,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因为走得急,连大衣都没拿,大约是因为冷,他出了店门把她抓得更紧了,一路小跑着就往车上蹿。
车是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车皮很薄,关门的时候都能听到铁皮撞在一起的声音,里面温度又低,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的时候吸了一下鼻子,冷得两只手都搓在一起,一小口一小口的呵着气。
她问他:“是不是很冷?”她没等他回答就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手套递上,他摆了摆冻红的手,掏出车钥匙。
车子引擎发动了,他才问她:“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不想回家,于是跟他说:“城南货运站。”
太远了,都上了南三环,打车还要开一个小时,她以为他不会去,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倒车,一边向后面看一边跟她说:“我负责开车,你负责看条子。”
她没听懂,“啊”了一声,问他:“你说什么?”
他已经倒好了车,技术不错,连倒到开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然后跟她解释:“我没证,你看好警察,别让他把咱俩得了。”
她“哦”了一声,认认真真的四下看起来,紧张的样子引得他发笑:“你别这样子好不好,我是在做好事,又不是贩卖人口。”
她又“哦”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好,这才想起来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走得这样近。这种感觉很特殊,也许是真的奇遇,空气冰冷如此,她还觉得热,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生出无限的暖意,一点一点延伸出去。
她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周心悦,你呢?”
他握着方向盘只是温和的一笑,说:“别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信息给陌生人。”
她默然,扯着手套的绒线。
后来岑君西问过她:“胆子真大啊,当初怎么就那么信任别人,上了我的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当初分明就不记得还有怕,就那样被他拉着手塞进车里,只是担心会不会被爸爸的同事看见。而他也确实让她没有恐惧感,车跑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路灯一盏一盏的向后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住的那么远,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赌气说:“逃学,离家出走。”
他“哟”了一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来。他的笑很好看,唇线提起一个弧度,露出一排白色的牙,如同富士山巅峰上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叫记忆有一种动魄的深刻。
“原因?”
“我爸老忙工作不给我做饭吃,今天还跟同桌吵了架。”
他有一点好笑,握着方向盘摇了摇头:“就为这?”
她“嗯”了一声,默默地看着窗外。就为这,学生时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算事呢?最头疼的也不过是颠来倒去的月考。
他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的倒像教育小孩子:“以后遇到这种破事,不准再离家出走了。像我们这样的坏人多着呢,你这次是碰上了我,下回怎么办?”
她的眼睛被迎面驶来的车灯晃得亮晶晶的,拼命地眨动着,一脸的不信,问他:“你是坏人吗?”
他愣住了,顿了一顿才说:“当然,我当然不是坏人。”
她抿着嘴笑,他也微微的笑,只是觉得这笑忍不住,有一种想笑出声的冲动。这样奔驰在路上,如同跑在莺飞草长的原野,周围开满了野花,带着暖洋洋的喜悦。
她摇下一点车窗,清凉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撩起她耳后的长发,有几根柔软的发丝就拂到他的手上,酥酥的,麻麻的,心亦是痒痒的。
等车开到了城南货运站,她又不肯告诉他具体怎么走,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我爸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他倒是很明白她那点小算盘,没在乎她说什么,只是把车停下来问她:“说吧,你家到底在哪儿?”
她被问得没法子,可是这个时候的客运站像是在荒郊野岭,打车都打不到,她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在城北……就在市中心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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