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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不近长安)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低下头来看她。
他一直比她高了好多,他漫不经心的时候脊梁是微微有弧度的,而那一刻他挺直了脊背,她觉得是在仰望他。
他叫她的名字,似乎有一点吃力:“周心悦。”
他吐出来的音节有偏重,那一个“周”字说的极其轻短,她还以为听错了,以为他是叫她“心悦”,就像她一直期待的,他叫她闺名那样。
她微笑着抬头,不得不仰视他来倾听他说话。她想开口也叫他,可是最终没有做声,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他停顿了半天,攥的她手指都痛了,最后才说:“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她有一种想哭的喜悦,像是突然回到那个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夏天,阳光明媚到全世界都是亮的,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扑噜扑噜的飘满整个心田。
岑君西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正式亲吻她,小心翼翼的一个吻,没敢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她的额头,郑重的、迟疑的,带着一种清心的酸凉,印在她的额上。他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话:“你是个好女孩,该有最完美的一生。”
她听不懂说他什么,他的吻还在她额上带着温度,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急切的需要掩饰,低着头在地上找什么。
她低着头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是一块很随意的玻璃碴子,翠绿翠绿的一小块,像是一块翡翠,有微微锋利的尖,她捏在手里,蹲下去,在树根上刻下几个字。她的力气太小了,玻璃块又不够锋利,她只有反反复复的描,一行字越来越清晰。
她写得是:心悦君兮,一生一世。
纵使他语文再一窍不通,也知道那四个字的古词有他和她的名字。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对她微笑。

23Chapter 23(整改后)
送走岑君西之后,周心悦回到家,觉得心烦。她几乎是赌气的坐到父亲身边,责备父亲:“爸!沈叔叔和沈小北给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岑君西呢?!”
父亲起初还想安慰她,只是拍着她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心悦,你还没踏入社会,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她急得脸红脖子粗:“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连吃饺子都觉得奢侈,吃得那么香,你到底有没有恻隐之心啊!”
“你这不叫恻隐之心,”周洪山拉下脸来:“我看你现在是着了他的道了,这叫‘鬼迷心窍’!”
她可气坏了:“什么叫鬼迷心窍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一没权二没势,自己一个人过,能给我下什么道?”
周洪山把眼一瞪:“都把你代得敢跟爸叫板了,还不是鬼迷心窍?”
“你这人真不可理喻!”
周洪山气得大拍桌子:“你说爸不可理喻?!我告诉你,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是干什么?就是收拾他们这群社会坏分子的!他还不是想攀上咱们家这门亲,让爸给他找个好工作,然后想着回你沈叔叔家?他这样耍手段把你弄到手,就是想着洗白!他能洗得白?你等着替我告诉他,想娶我周洪山的女儿,他这辈子门都没有!”
“他看上咱们家什么了?看上你是条子?人家找死来了?”
“黑话你现在都敢说了,我看你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喜欢他!”
周洪山气得狠了,手都微微发抖,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口气软了软,换了一种说辞:“你邵阿姨一直就喜欢你,我们两家将来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小岑是你沈叔叔的继子,你现在说喜欢他,有没有想过爸怎么做人?你看看小北,家教修养,门当户对,条件不知道多好,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岑君西亲爸也是个医生,条件怎么不好了?”
周洪山忍无可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终于不可抑制,“胡说八道!他爸是岑岩!当年那案子是岑岩和病人不和,所以在手术上报私仇,一刀下去人死了,和杀人犯有什么两样?小岑的血种就有劣根性!”
周心悦不做声了,觉得这样的理由牵强的可笑,反正横竖争不过父亲,甩手上楼去了。
她不会放弃岑君西,可从大年初一之后,岑君西却没有再找过她。
她打他电话总是关机,再打就停机了,开学以后去他宿舍楼下等他,逃了课去他课堂上找他,她是不能失去他。
她第一次收到一份爱,用一张录取通知书赌得约,用他唯一的一样东西做得盟,她不能辜负那样一份聘礼,她要是放手失去他,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他一直没让她找到,直到过了一个月,她才辗转打听到,岑君西搬出去住了,就在老城区一条小巷子里,她二话不说,打了车就赶过去。
站在巷子口,她就觉得步子有千斤重,是棚户区,那么多旧瓦房,一家挨着一家,有的还是土胚墙,巷子里追打耍闹的孩子还故意去抠墙皮,土质松软的哗哗往下掉。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白天几乎没有路人,她脚边是一条脏兮兮的小水沟,过一会儿哗啦哗啦的淌出一些飘着肥皂沫的脏水,小沟旁边杂草丛生,还攀附着几朵喇叭花,而巷子深邃狭长,向里面看,更显得冷清幽暗。
她一步一步朝里面走,终于在竹竿上晾着的衣服里面找到他的那几件。白色的恤衫,洗得毛毛的,牛仔裤也是半新不旧,晒在哪儿被风吹动的微微飘摇。
晾衣服的竹竿正对着一户人家,门开着,她没法不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过去,看到他坐在床沿上,手里举着一桶泡面,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呼噜呼噜的在吃。
她只想掉眼泪,他嘴里含着面,可侧脸看上去都瘦多了,尤其是他现在的动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锁骨清晰可见,很刺眼的凸出来,皮包骨头一样。
他一向警觉,立刻抬起头来,嘴里还在吃面,下意识的吸溜进去,盯着她看。
面碗还散发着腾腾的雾气,她跨过门槛走进屋门,伸手捧住他的脸,捏着他两腮的肉,估算他到底瘦了多少。以前的他虽然也瘦,但是瘦的好看,芝兰玉树神采飞扬,可这时候瘦的眉骨都突出来,显得眼神都更深邃,看她都多带了几份傲气和凌厉。
他显然不满意和她这样的亲密接触,站起来脱离她的手,声音冷淡:“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来之前想了那么多的话要告诉他,编了那么多的理由想留住他,可真见了面,她却一句也说不住来了,只是拉住他问:“为什么逃学?”
他放下面碗,很不耐烦:“你管的还挺多。”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要乱掉阵脚,乱七八糟的摇着头解释:“不是的!我很担心你,你不肯接我电话,关机、离校……我天天去你们宿舍门口等,去你们课堂上等……我很担心你。”
他咬了一根烟点上,听到她这些话,只是问她:“你有事?”
她停断在那里。
这个房间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张床和一只木头箱子,那大概勉强可以算是桌子,屋子里没有窗户,只依赖开着的门采光,她逆着光看他,他的身影可见,眉目却是依稀。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我爸爸那些话,是他错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已经开始穿外衣,并且两下穿好,然后告诉她:“叔叔没错,如果我有女儿,也不会让她跟个混混过。”
“不是!”她摇头,试图拉住他:“你不是混混!你自己知道你不是的,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你还有事没有?”他突然这样问她。
她还反应不过来,他又开了口:“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锁门走了。”
北方的3月,说暖和不暖和,说冷不算太冷,却让人不爱伸出手来,他抄着口袋大步在前面走,头也不回,步伐又急又宽,她跟不上,几乎是用跑的,勉强一路追随。她跟着他一直走了一站路,最后死活不肯跑了,心一横,愤然的叫住他:“岑君西!”
他总算停下来,回过头,微微蹙起眉。
她十分生气的快走两步上前,质问他:“我跟我爸吵翻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为找你逃了一个月的课,挂科挂定了,现在打着车跑到这里来,就是跟在你后面被你爱答不理?”
他看了她一眼:“那你想怎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她:“不是了,我们分手了。”
她的手指甲那一刻狠狠地掐进肉里,太疼了,那样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努力忍着眼泪不坠下来,“你胡说的。”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僵硬:“爱情这种事,你情我愿门当户对,否则没有好结果,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咬着牙:“可是我愿意。”
岑君西冷笑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你。”他说的随意:“我当初接近你就有目的,因为我看出来,小北喜欢你。”
她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急促:“你胡说。”她忍不住把包拎起来砸到他身上,气急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一想我们当初,心里有数。”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你仔细想一想,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身边每天有多少女人,你是个学生,跟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怎么会跟你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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