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坠儿特意做了皮薄馅多、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包子,但是,婷婷还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却依旧不能令她重展笑颜、振作精神,坠儿愁眉苦脸地看着形容枯槁的女主人,不知所措地干着急,暗中连连叹气。忽然,灵机一动,扭头,甩着小辫儿跑出门去。
不多时,又抱着一只小白兔跑进门来。——虽然费扬古已经严厉地告诫她,禁止再弄这些小动物进房间,但是如果能够令婷婷开心的话,她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果然,当婷婷看到小兔子时,木然的眸子里重新闪起动人的光芒,恹恹神情有了欣喜的模样。
喜不自胜的坠儿咧开嘴巴,赶紧把小兔子交到她的手中。
抚摸着怀里温暖柔弱的小生物,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嘴角。她慢慢垂下头,眼泪突然倾泻而出,像一条崩溃的河流似的,一发不可收拾,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泪水顷刻打湿了小兔子柔软洁白的绒毛。
坠儿安静地站在一边,哀伤地看着她忘情宣泄内心的苦痛。
过了许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深吸一口气,抬起被泪水浸润的脸庞,对着坠儿露出一个久违的亲切笑容:“谢谢……对不起,让你也跟着担心。”
坠儿赶忙摇摇头,怯怯地伸出粗糙的、长着茧子的小手抹去她眼角、微笑时溢出的泪珠儿。
“可以陪我出去坐坐吗?”
听到这句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脑瓜点得像捣蒜一样,赶紧跑出去张罗。
记不清究竟多少时日没有出过房间,再次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变得艳丽刺眼,不复春日的明媚温柔。
院子仍旧异乎寻常地整洁干净,如同居住在这里的是一群脚不沾地的空气精灵。唯一的变化就是,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里,多出一只阶梯样的木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盆盆精巧别致的植物盆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缀满了枝桠。欣欣向荣的绿意点缀在一尘不染的院落中,为寂寥的空间增添了些许生命的活力。——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是宝山的杰作。
“宝山……”叫着他的名字,婷婷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件事情:昏迷的时候,恍惚中听到费扬古叫“老张”。此外,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也好像听到他沙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或许,他真的是位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
想到这里,她对坠儿说:“把包子拿给老张和宝山吃吧。”
得到吩咐,坠儿麻利地跑回房间。一会儿工夫出来,手里捧着一包用绒布包好的食物。正要往后院去,却被女主人叫住了:“我去吧。”
小丫头一愣,接着忧心地比手划脚起来,大概意思是说,不放心她到处乱走,想要陪她一起过去。
但是,婷婷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小兔子放进她的怀中,拿起包裹说:“没关系,只是几步路而已。不用担心,我想多活动活动、在院里多待一会儿。你去准备午饭吧,我……想吃一点清淡的东西。”
看到主人态度这么坚决,坠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独自回厨房准备午餐。
支开了小跟班,婷婷一边缓慢地朝向木门走去,一边思忖着见到老张时,该如何开口感谢他。——不管他接不接受,毕竟,在这穷山僻壤的乡村别墅里,多亏他救了自己的命。此外,她还有很多疑问想要向他请教……
来到木门前,她试探着推了推。出乎意料的是,木门只是毫无防备地虚掩着,不像之前如临大敌一般地插着门闩。
走进后院,一片繁茂新鲜的绿色风光顿时映入眼帘。广阔的土地上,郁郁葱葱的植物不知即将被烹煮的命运,在暖风的安抚下,无忧无虑地生长着。
她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父子俩的身影,猜测他们可能会在瓜架下休息。——那里有桌椅板凳和简陋的折叠床,说不定宝山是忙里偷闲,过去打个盹。——于是,移动脚步,走上田埂,向着瓜架行进。
静默的田地上,风自由地涌动。此刻,她突然觉得身体宛若一颗轻微的芥菜子,仿佛任何微弱的气流,都有可能把自己带走。不知不觉加重了脚下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迈出每一步。结果,短短几步路,竟然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好像随时都会出其不意地倒下。
但是,来到瓜架底下,却发现根本不见人影。漆色斑驳的旧木桌上,还放着宝山喝水用的铁皮杯。水还有温度,他应该刚离开不久,也并没有走远。
婷婷安静地坐着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回来,便决定把东西留下,先回房间去。
她把包裹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子正中,确定他们过来休息的时候,能够一眼看到这点小心意。
然后,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青灰平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活像一张神色惨淡的四方脸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里面横七竖八、随意堆积的杂物恰似参差不齐的蛀牙。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和难以言表的厌恶,仿若随时会被这张贪婪且丑陋的嘴吞下去。
不过,回想起那只逃到后院就凭空消失的小白兔,又隐隐觉得跟这些平房有莫大的关系……
就在她思考的空隙里,门受到另一阵风的戏弄,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仿佛被一个无声的咒语召唤了,她不自觉地走到跟前,打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顿时,一阵与艳阳天不符的阴冷潮湿之气,伴随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九章 动心怵目
一条幽深狭长的通道,隐秘地通向诡异的地下室。
微弱的地灯发出荧荧的光芒,混合着腐臭气味的阴冷空气,像针一样,刺进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
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从纤薄的裙边扫过,藏匿在她的背后,萦绕在她的身边。仿佛在看不清楚的下一个阶梯上,会突然伸出嶙峋的魔爪,将她一把拉向无底深渊。试探着,摸索着,默数着落下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
心脏被恐惧和好奇两种强烈的情感同时纠缠着,如同放弃了挣扎一般,渐渐减缓了跳动。血液慵懒地凝滞,身体越来越冷。怯怯地扶着墙壁的手,慢慢变得像那没有生命气息的水泥一样僵硬。
在鬼使神差的蛊惑中,迈下最后一阶,纤弱的脚终于得以站在平整安稳的地面上。一直悬浮在胸腔中的心脏,也好像摆脱了失重的痛苦,重新开始运作。
树满木架的地下大厅里,一盏昏黄的灯泡惨然地吊在半空。被不知道从哪里灌进来的风拨弄,像一个垂死的犯人在生命尽头做出的最后挣扎。扭动罪恶的身体,忽明忽暗地颤抖,发出令人汗毛竖立的琐碎声音,宛若幽灵的絮语。
粘滑的地面泛起阴郁的潮气,一排排木架上的玻璃器皿反射出幽然光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里,浸泡的扭曲变异的动物尸体和器官标本,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悲惨的遭遇。
一张简陋的木桌上,堆积着如山的病案夹。翻开僵硬的封皮,内里的纸张上,鬼画符一样,记着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的实验过程。不计其数的无辜生命,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折磨,在轻描淡写的墨色数据中消亡。
颤抖着放下骇人的记录,仿若被注定的命运牵引,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走向房间深处。
林立的架子上,一只崭新的玻璃瓶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光芒,不自觉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还没有她掌心大的娇小人形,无意识地悬浮在静谧的液体中。晶莹剔透的手脚自由地舒展,神色安详地如同还在温暖子·宫里安全地生长。
瓶子外面印有“神崎制药”字样的惨白标签上,漆黑的墨水以端正的笔迹清晰地记载着令她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时刻。
从迈出第一步时就紧绷着的神经,像扭转过度的发条,终于绷断了。她像一个被剪断了吊线的傀儡娃娃,手脚无力地瘫软在地,冰冷的小手掩住了绝望的双眼。
跌倒时发出的沉闷声音,惊动了昏暗角落里最隐晦的秘密。铁器碰撞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婷婷惊恐地僵住了,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板上。直到没有了任何声响,她才虚弱地扶着木架,艰难地起身,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胆战心惊地移动。
木架的尽头,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上,锁链束缚着的,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而是一段人——一段如同枯木一样了无生机的男人。
残破的青色纹身沉默地向她道出了他的姓名,记忆中那个长身玉立的草原青年被人凶残地截去了手脚,枯黄萎缩的皮肤上遍布触目惊心的针孔。槁木死灰一样的脸色痛苦地扭曲,如果不是那双黯淡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划过流星般的光彩,她宁愿认为这只是一件惟妙惟肖的恐怖标本。
颤抖的手解开了封印着声音的罪恶口塞,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淤滞的气息,僵硬的舌头发出一个声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