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凉从卧室跑到阳台,又从阳台晃倒客厅,在客厅來回晃了几遍之后,她就凑到厨房,然后把被她的双手捂热的牛奶递到了秦烨的面前,又带着一副献宝的表情说:“明阳,喝!”
她这么一说,秦烨脸上的笑彻底的僵住了。
秦烨是个好脾气,可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夕凉一天两次的把他当成季明阳,想到季明阳,他忽然想到当年季明阳在美国时就是一天一盒草莓牛奶的喝的,这个事实在他的心上倒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把他冻了个透心凉。
在接下來的几天里,夕凉每天都会叫了两声,叫的当然是季明阳的名字,秦烨在冰渣子里呆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打了季明阳的电话,他决定了,他要把夕凉还给季明阳。
他不介意一辈子照顾一个傻子,也不介意这个傻子心里装了另外一个人,可他受不了夕凉把他当成季明阳,他尊重自己的生活,尊重自己的人生,否则他也不会在当年退居二线的只当夕凉的朋友,然后安然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如今夕凉把他当成季明阳,这让他又难过又生气,结果他一气之下,就把千里之外的季明阳给招來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终有所归
秦烨在电话里听见季明阳的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不想把夕凉还回去,一点都不想,这时候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介意夕凉把他当成季明阳,所以他只是一个劲的后悔,他想她爱叫我明阳就让她叫呗,又不会少块肉,干嘛就赌气的去给季明阳打电话呢?
他想把电话挂掉來着,可他知道现在挂电话已经來不及了,要是搁普通人他还有反悔的余地,可是这事搁季明阳身上,他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号码是荷兰的号码,这个季明阳一查就能知道了,季明阳人脉的范围他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抛开美国而选择荷兰,在那庞大的人际关系之下,把他从荷兰找出來,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以季明阳对夕凉的重视程度,他相信就算他逃到地底下,季明阳也会掘地三尺把他给拽出來。
当初秦烨是带着逃难的想法來的荷兰,如今不用逃难了,他也就无心在荷兰待下去,背井离乡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觉,有夕凉陪在他身边他可以忽略背井离乡带來的愁苦,如今夕凉要被季明阳带走了,他对这儿也沒什么留念了。
他跟季明阳说了他把工作交接好之后就会带着夕凉回国,可他沒想到季明阳竟然在当天晚上就敲响了他家的门,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两鬓斑白的季明阳,季明阳还在剧烈的喘息着,一看就知道是跑过來的,他的脸上混杂了太多的表情,导致秦烨一时也看不出他当下到底在想些什么?除了季明阳之外,他还看见了小贝,小贝又长高了,已经是一副大男孩的模样了,小贝的感情沒有季明阳那么复杂,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能够看到妈妈而高兴着。
秦烨沒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子把季明阳和小贝让进了屋里,夕凉还坐在那儿喝她抢回來的草莓牛奶,在喝牛奶的时候她的表情会划分为三个阶段,喝之前的高兴,喝之时的不满,还有喝之后的迷茫,高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喜欢喝草莓牛奶的,不满是因为她的舌头似乎并不是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而迷茫,可能就是因为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心理上喜欢草莓牛奶的时候舌头却讨厌草莓牛奶吧!
在抿了一口牛奶之后,夕凉就把牛奶放到了一边,然后拧着眉头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草莓牛奶,然而下一秒,一个小男孩就扑到了她的身上,她被吓的心脏乱跳,可是嘴上却沒有发出声音,她的智商还沒达到让她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叫出声的地步。
小男孩搂着她的脖子叫她妈妈,叫的她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不解的去看秦烨,可视线却被人挡住了,坐下來的她只能看到來人的腰际,她笨拙的移动着视线,目光从來人的腰际缓慢的移到了來人的脸上,交汇的视线凝结了空间,冻结了时间,绘制出相视时的画面,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來人,脑袋从一团浆糊变成了一张白纸,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用來看人了,所以沒有余力让她思考,她只是这么呆呆的看着而已,像她平时看任何一个人一样,又不一样。
在电话里,秦烨已经告诉季明阳夕凉已经沒事了的消息,可在看见夕凉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季明阳还是哭了,哭的开心,哭的后怕,也哭的肆无忌惮。
一年多了,他已经一年多沒有见到她了,在不知道她生死的情况下一年多沒见到她了,这一年里,他什么事都不做,就光顾着找人了,身边还带着他本该在学校上学的儿子,他从美洲找到欧洲,从欧洲找到澳洲,又从澳洲找回亚洲,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因为他怕病了的她等不到他的到來,他一直在找,怀揣着山一般沉重的担惊受怕找着,他会做噩梦,噩梦里奄奄一息的她在等着他见她最后一面,他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抱着还在睡梦中儿子直奔机场,这一年多,他像个流浪者在全世界找着,也沒有个目标,只能撒渔网似的找,他的身心被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给折磨的血迹斑斑,他把找到她的可能性当成一根弦绷在自己的腰背上,这根弦要是断了的话,他也就完了,这种日子让他觉得自己是飘在地狱里的厉鬼,抬起头,看见的永远都是让人脊背发凉的黑暗,可他还是沒有放弃,他甚至从沒产生过放弃的念头,那么多苦难他都走过來了,他沒有在这个时候放弃的理由,一个地方找不到,他会再次出发去另一个地方寻找,再找不到,他会把秦烨拿出來翻來覆去的骂一遍,然而在他骂的正欢的时候,秦烨给他打了电话,然后告诉了夕凉在哪儿,也告诉了他夕凉现在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并且会一直活下去,活到白发苍苍,活到容颜迟暮。
在挂了秦烨的电话之后,他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來了,他高兴,喜悦的心情无处宣泄,他就抱着小贝一路奔到了荷兰,然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然而秦烨告诉了他夕凉还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却沒告诉他夕凉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不认识任何人的傻子。
也许他会是一个意外,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一个意外,他只是对夕凉迟钝的眼神和沒有起伏的情绪感到奇怪,夕凉已经一年多沒有见到小贝了,如今小贝扑到她怀里,她沒有显示出丝毫的高兴,而她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茫然。
后來他才知道,学生时代每次考试都压着他的天才叶夕凉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傻子,在知道这个之后,他也难过,可也沒有太难过,仿若地狱般的黑暗他都挺过來了,能够得到今天的结局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晚上九点,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夕凉上床睡觉,小贝不顾夕凉的反对,硬是窝在了她的身边睡了过去,季明阳把门一关,然后坐到了秦烨的对面。
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坐了很久,季明阳等着秦烨道歉,可后來却沒了这种想法,这一年來,他在远处担心着夕凉的死活,可在茫茫的旅程中,他也知道夕凉应该是平安无事的,秦烨可以背着他把夕凉带走,但他不会在夕凉出事的时候也不通知他,而在他担心着夕凉死活的同时,秦烨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夕凉担心着,就像夕凉沒离开之前的他一样,或许比他担心的更多,秦烨用一年多的时间煎熬着自己,然后熬出了一个健康的夕凉,最后又把健康的夕凉还给了他,他沒有理由责怪秦烨,他也沒那资格。
这边兴师问罪的季明阳幡然醒悟了,那边死不认罪的秦烨也开窍了。
当初他一时冲动把夕凉给带走了,冲动之后,他也沒觉得自己的冲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自认为自己沒比季明阳差到哪儿,而且季明阳对夕凉做过的混蛋事他都记着呢?所以他沒觉得自己把夕凉带到荷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且在夕凉把他当成季明阳的时候,他对季明阳还挺生气的,可在刚刚打开门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的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季明阳两鬓斑白的头发,他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來的,他因为怕季明阳找到他,所以从來沒跟季明阳交代过夕凉的情况,而季明阳顶着所有未知漫无目的的找了夕凉一年多,他不用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季明阳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且在看见小贝的时候,他更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就算夕凉和季明阳离婚了,可她还是小贝的妈妈,而他生生的把夕凉从小贝身边带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当年要不是他给了夕凉错误的诊断,夕凉也不会因为去找季明阳而生下小贝,从某种程度上來说,小贝是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夕凉生小贝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小贝跟着夕凉受过多少苦他也能猜想的到,他要是老老实实的把夕凉的病治好,那么小贝也不用跟着季明阳全世界的奔波,只为了去找他出去旅游的妈妈。
季姓某人和秦姓某人先是相对无言的静坐,后是换位思考的替对方设想了这一年对方所受的苦,想到最后,兴师问罪的人也不兴师问罪了,死不认罪的也在心里认罪了,在两人态度都软化之后,两人用“太晚了,早点睡吧!”作为了此次谈话的结束语,当然,这也是这场谈话中他们说的唯一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