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天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老爹带着他去找人,打着个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喊,惊得十里八乡的狗叫个不停,后来在车站把人找着了,老爹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顿揍,他最怕挨老爹的打了,老头儿打人贼狠,像是要拆人骨头,但周家林打死不吭声,末了蹦出几个字,说想回家。
老头儿下了狠手,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吼他道:“回哪个家!你爸妈都死了,你一个毛没长全的小娃子,回去喝西北风!”
周家林低着头不说话,眼角有泪,却没掉,待老头骂完了,他才说:“我回去守坟。”
“守个蛋的坟,给我老实呆这儿,不喜欢读书,开春跟我去工地,小兔崽子,累不死你。”老头儿把人拖回家,往屋里一丢,说再往回跑就打断他的腿。
春庭比周家林大一岁,那会儿要读高中了,见着表弟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蹲下来劝他,说去工地可累得慌了,天天搬砖抗水泥袋子,腰都压弯了,他捣蛋不好好读书,被老爹揪着去了趟工地,回来后被晒脱了一层皮,自此捧着书本当黄金,走哪儿都不肯放。
彼时的周家林躺在那儿,两眼睁得老大,待他说完,忽地闭上,说:“大哥,你别吵我了,我想睡觉。”
春庭没动弹,继续劝:“我说的是真的啊,家林,我爹使唤起人来可狠了,他在那边要是打你,都没人敢拦着。”
周家林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说:“我皮厚。”
春庭见劝不动,骂他傻,完了回自己屋里看书去了,周家林就在厢房的炕上躺到天黑,夜里倒没再往外跑,因为病了,发高烧,烧得人都迷糊了,抱着舅妈直哭,眼泪成串往下掉,还不停地说胡话。
老头儿摸了手电筒去找村里的医生,把人从被窝里拖来这边给打了一针,又折腾到天亮才消停,春庭困得要死,觉得这个表弟真烦人,那么大的小伙子了,还哭。
后来周家林真没去学校,跟着老爹上了工地,听说还是不听话,打架斗狠,好几个人围着都不是他的对手,老娘唉声叹气,说这孩子这么不省心,以后可怎么办。
那时他也想,这个表弟真的就那么废了,不想这么些年过去,周家林没长歪,原先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现今变得粗犷孔武,半点也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春庭想得快要睡着时,听得周家林跟他说话,他猛地一惊,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周家林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心事讲给表哥听了,那边听完,瞪着眼骂他:“你这做法太不厚道了,这事儿人家父母还不知道呢,你把人一清清白白的姑娘搞大了肚子,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她爹妈怎么见人?”
“我想让舅舅去提亲。”周家林盘腿坐起来。
春庭动动嘴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儿你可得掂量仔细了,我爹那人脾气爆,要是知道你干了这么个事儿,肯定又要削你一顿,你做好准备吧,你咋就把人姑娘给那个了呢,虽说这个时代不同了,男*女关系解禁了,不如旧时候严苛了,但也不能这样啊,家林,你这人真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都不怕,我跟你嫂子谈恋爱的时候,手都没敢摸,直到结婚才做了全套。”
周家林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说:“看见她就忍不住,我碰了她,就会对她担责任。行了,我睡了,你不回去?”
春庭打了个哈欠,说:“不回了。”说着翻身睡了。
炕烧得太热,周家林盖不住被子,又燥得慌,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抽烟,想起手机还在袋子里扔着,想去翻出来瞅瞅,又不想动。
初二早上起来,果然下了雪,舅舅和舅妈起得早,待小辈们起来时,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干净了,早饭也端上了桌,春庭去逗弄儿子,惹得小家伙咯咯笑,表嫂嫌他身上凉,推他:“你别把冷气过给他,昨儿晚上身子发烫呢,这屋里屋外的温差太大了。”
春庭把小家伙提起来,说:“我儿子金刚之躯,能怕这个吗?越是保护的好,越是娇贵爱生病,儿子,待会儿带你去堆雪人,你妈是笨蛋,啥都不会。”说着托起小家伙往上抛,接住,见周家林过来,又往他身上抛,叫道:“家林,接住他。”
周家林稳稳地把人接住,也抛了几回,小家伙快要乐疯了,待上饭桌吃饭时,仍缩在周家林怀里不肯下来,嘴里念叨着:“叔叔,还要。”
周家林捏他的鼻子,说:“一会儿的。”
吃过早饭,舅舅把周家林叫去东屋,自己在炕上盘腿坐了,面前摆着个盛了糖果瓜子的盘子,他瞅了一眼周家林,说:“有事儿说吧。”
第43章
周家林把自己这一年多来的事儿说了,末了说到结婚,没说细,只说喜欢个姑娘,要娶。
舅舅觑了他一眼,问:“哪家的姑娘,这么快就定了?”
周家林说:“住我对门的秦家闺女。”
舅舅慢条斯理地剥了颗糖,问:“你想娶?那她想嫁吗?我记得那姑娘好像是个博士来着,她爹妈想找个门当户对学历相当的,你初中都没毕业,人父母同意吗?”
周家林没吭声,舅舅看他这副神色,顿时一目了然,沉声说:“家林,我可跟你说,咱们不兴那种土匪法子,结婚就正正经经的走过场,两人都有这个心,两家长辈都知会到,这样我才会出面。”
“我已经把人占了。”周家林突地来了一句。
舅舅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两眼,突地抄起眼前的糖果盘子砸过来,大怒道:“你个王八羔子,憋不住了去外头找个鸡啊,你动人家大姑娘干什么!人爹妈把你当儿子待,尽心尽意帮着照顾你,给你介绍媳妇儿,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吃人不吐骨头!”砸完骂完不解恨,抻长了脖子□庭,“你给我拿根棍子进来!”
舅妈和春庭早就在外头听里头的响动,这会儿均跑了进来,一人去安抚老头儿,一人去拉周家林,舅妈见外甥的身上挂着不少瓜子,按着老头儿的胳膊劝道:“你说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怎么一干啥就喊打喊杀的,心平气和讲讲理不行吗。”
舅舅余怒未消,瞪圆了眼睛骂道:“跟他讲什么理?他从小到大讲过理么?你去给我找根棍子,揍死这个知恩不图报的玩意儿,春庭,快去,杵着干什么呢!”
春庭把周家林身上的瓜子儿怕打下来,冲他爹道:“行了行了,爸,家林也没犯什么错,就是喜欢个姑娘,想娶,再说那姑娘也不是不喜欢他,你消消气啊。”
舅妈忙劝:“这不是好事嘛,家林要娶媳妇儿了啊,你这发的什么火。”
“你闭嘴,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解决,我只负责喝杯喜酒。”舅舅拍了拍桌子,嚷道,“行了,你也给我拜过年了,滚蛋吧,回去打点打点,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个儿好好想想,欠抽的东西!”
周家林听完,转身走了,舅妈要追出去,又见老头儿气得不轻,就坐下来给他揉背,老头儿咳嗽了一阵,说:“这臭小子总跟旁人走两条道,他跟那姑娘合适吗,合适吗?人家是个博士,长得又好看,性子文文静静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没文化,脾气又像驴,这俩人能过到一块儿吗?”
舅妈说:“你脾气也不好啊,我跟你也过了这么些年。”
“这不是能比的事儿,再说你什么学历,你小学都没毕业,我还比你高两个年级呢。”舅舅拿指节敲了敲桌子,“这男人就不能比女人低了,低了让人瞧不上,你懂什么。”
舅妈撇嘴:“啥都你懂,隔壁院的那小子,就娶了个比他学历高的媳妇儿,过得挺好的,城里头买了房子,每月都回来看爹妈。那么一张破纸,还能把人好好的感情拆了?你说这十里八乡的女人,哪个不比你们老爷儿们强,你们一年到头在外面,我们在家种地伺候老人带孩子,回头还得伺候你们,我们比你们差了吗?不都这么过日子的吗,家林怎么就不能娶那姑娘了?”
舅舅被她胡搅蛮缠地说了一通,气得脑仁儿疼,赶她出去:“你别烦我,去看看他到底想干啥,就开了那么个小破公司,就当自个儿是个大财主了啊,想娶谁就娶谁,脑袋被驴踢了是怎么地,土匪吗这是?”
舅妈也不示弱,说:“我还不想和你说话呢。”说完一拉门出去了。
周家林坐在在厅里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捧着个杯子喝水,舅妈过去挨着他坐下,说道:“你一会儿就收拾东西,我跟你走。”
“舅妈,我自己回去。”周家林沉声说道,“这事儿我欠考虑,他骂得对,等我解决了,来接你们过去。”
舅妈看了看他,见他虽然还是胡子拉碴,但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说:“那就后天回吧,正好你哥他们也那天走,一块儿搭伙去坐车。”
周家林在这边待了四天,初五一大早,拎上舅妈捆扎好的特产跟着表哥一家走了。舅妈出来送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车行远了看不到人影才慢慢走回去,舅舅坐在厅里看电视,见人回来了,问:“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