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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爱世界/小世界 [出版书] (陈之遥)


  有时候,隽岚也会羡慕人家的老公位高权重,但仔细想想,又会有些骄傲——如果明日流落荒岛,她男人武能打猎盖房子,文能做饭教孩子,抽空再造艘大船出来,带着老婆孩子重返内地,即使在海上漂两年,回去之后,孩子照样直接进小学念二年级,一点功课都不耽误。
  这么想起来,郁亦铭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那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跟他吵架呢?
  起因好像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一时兴起,跟登登一人一辆自行车,一路从家骑到她公司楼下。这中间将近二十公里路,还有不少是车 来车往的大路,他自己是活该,但登登只有五岁半,从车上下来,腿都打 战,路都不会走了。她看见了既心疼又后怕,骂了他几句,他却不服,于是,这场架便越吵越大。
  章隽岚一边回忆,一边拿钥匙开门。门上的锁早已经换过,开启顺畅。屋子里却没有开灯,仿佛又变成那座鬼屋。
  “登登? ”她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有人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她。她好像触了电,以为家里进了贼,放开嗓子就要叫。
  那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道:“嘘,别叫,你儿子要是醒了,就没的玩儿了。”
  .她一听,心是放下了,却更加光火,哪里是什么入室抢劫,明明就是郁亦铭。
  “登登呢? ”她打掉他的手,问他。
  “睡了。”他回答。
  “刚才怎么回事?十点多了,他还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在!”她质问他。
  “要不是这样你能回来吗? ”他却反过来问她。
  原来只是这样。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让小孩子帮你撒谎! ”她更气。
  “不是我,是登登出的主意。”他竟就这样把自己儿子给出卖了。 她气结,又忍不住想笑。
  “姐姐,你原谅我吧。”他搂紧了她开始撒娇,“以后真不敢了,你不知道这几天,你不理我,我多难受。”
  她心软下来,这几天冷战,她也不好受。
  他最会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消了气,将她打横抱起来,上楼进屋。
  “这几天你不理我,我想到一个问题。” 一番亲热之后,他突然对她说。
  “什么问题? ”她有种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他这样问:“那个谁还给你写信吗? ”
  她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叶嘉予。
  这些年,叶嘉予一直在给她写信。时间倒不一定,有时候频繁一点,有时候几个月才有一封。
  信里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比如,嘉颖结婚了,小夫妻俩盘下一间表行,很勤力,却不会做生意,不但不赚钱,还时常赔掉一点。他爸爸己经退休,平常不是出去旅游,就是陪他妈在家打麻将。至于他自己,WESCO案发之后,他一度辞掉工作,回到学校去念书,仿佛真的打算做出一些改变,结果却还是做不到清心寡欲。父亲身体不好要退休,等着他来接班, 他只好回来了。一入商海便是身不由己,生意越做越大,就算不写信,也能在各种财经节目里看到他的近况。交往的女朋友都是明星一级,却始终不见他结婚。
  “隽岚啊,”他曾这样写道,“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
  她读过,却不觉得受宠若惊。除了她,应该还有薛璐吧,经过这样两段感情,再要找同样的人,的确是不容易了,更何况他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前一阵,冯一诺还在问她:“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初选择叶嘉予,现在会怎么样? ”
  她骂一诺胡闹,一诺又说她假正经。其实她说的是实话,与郁亦铭在一起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如果”。对她来说,只做一个人的锚便足够了。
  郁亦铭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蛮横地说:“叫他别写了。”
  “关你什么事啊? ”她偏不肯。
  “你是我老婆,怎么不关我的事? ”
  “我又不回。”
  “光不回就行啦?看也不能看! ”
  “哦。”她只是随口答应。
  “乖。”他总算满意了。
  她翻过身准备睡觉。
  他伸手去关灯,又开口对她说:“明天早上,你起来先别上厕所。”
“干吗? ”她问,心想怎么连这个也要管?
  “抽屉里有支验孕笔,你先用一下。”
  “我看你最近的状态跟刚刚有登登的时候差不多……”
  这句话好似炸雷,她一下子瞌睡全没了,往前推算了一下,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怎么办?我根本没时间生孩子! ”她急得想哭。
  “没事,我给你想办法。”郁亦铭安慰她。
  “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是真累了,钻进他的怀抱。
  “嗯,”他搂着她边想边说,“这一次务必得是个女孩儿,小名就叫丫丫,丫头的丫,多好……”
  他声音轻慢,她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全然进入梦乡之前,她笃定地想,他是天才,无论发生什么,总会有办法的。


后记.上海,关于Ming的所有记忆



  与Ming初见,是在扁教授的家里。
  那时的我仿佛只有二十岁出头,到美国不过十来天。扁教授是家父拐弯抹角的朋友,在当地一所大学教书,已获终身教职,专业不错,在郊区有座漂亮的房子。搬进宿舍之前,我曾在他家小住,那一天去是为了还人 情——他太太出差,他临时有事,我替他们看孩子。
  晚上八点多,我和扁教授的女儿Helen吃过晚饭,正在客厅看电视,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我朝窗口看出去,一辆黑色MPV正倒进车库。
  “爸爸又去接中国来的学生。” Helen解释给我听。
  那个时候,我觉得扁教授真是个超级热心的大好人,短短两周,先后收留两个背井离乡的小朋友。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扁教授提着个行李箱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孩子,手里也拖着一只箱子。
  “E, Helen, ”扁教授招呼我们,“这是Ming。”
  Helen对Ming挥手说嘿,我也对他笑,他便回了声“你好”。
  说实话,我对Ming的第一印象有些含混不清,记忆中仿佛是挺周正的一个人,年纪明显比我小,身形单薄,话亦不多。此类男同学,我在高中、大学里见过许多,不能说不好,人家内心或许很丰富,只是很难破 冰。我也不是善交际的人,除了名字、上哪间学校、念什么专业之外,我们什么都没聊,一直是扁教授在跟他讲话:本科阶段怎么过,然后选什么 研究方向,追随哪位教授……我是文科生,对此类话题完全外行,很快就 溜去跟Helen玩电子游戏了。
  盘桓片刻,扁教授送我去车站,一路上这样对我说:“Ming是天才。聪明的小孩我看得多,但像他这样的还是难得,你看着吧,几年之后必成大器。”
  当年的我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聪明小孩”,专门打击别人自信心的存在,乍听到有人竟敢压我一头,自然是很感冒。仇视倒也说不上,最主要还是不服,却不承想Ming刚好就是这方面的神医一专治各种不服。
  那天之后,我断断续续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事迹,看那架势,果真如扁教授所说——必成大器,只是迟一点早一点的事情。
  在美国的第一年,我是交换生,学习上闲得很,有大把时间到处去玩,结识各种各样的人。扁教授又叫我去帮过几次忙,任务还是一样——看孩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看孩子特别在行,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不 用钱。而我带孩子的本领,时至今日还是没有练出来。
  再遇到Ming,是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里。
  那时的我喜欢买一份快餐,找个角落的座位,一边看书一边吃,周围的人声喧哗都是与我无关的,只余最自在的时光。偏偏那一天有个人不知死活,满屋子的空位子不坐,专拣我对面的位子坐下来,手里的托盘碰倒 了我架在两只杯子之间的书,咣当的一声。我心里想,是谁这么讨厌?抬起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Ming。
  他对我笑,笑容有些腼腆,又有些坏,我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我们聊起各自的近况,难免又说到扁教授。
  那段时间,我已经不大去扁教授那里了。扁教授什么都好,只有一点讨厌,就是喜欢传输一些意识形态方面的观点,我们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人,到美国来的初衷也不一样,很多事情不敢苟同,但又不好意思跟前辈 争论。而且,扁教授过得很节俭,却花非常多的钱买各种各样的保险,我这个人既没有去洗过盘子,也不存钱,买的保险还不够上游泳课的标准,若是深交,肯定要被教训的。
  但Ming还是经常去扁教授那里走动,我有些奇怪,因为他比我还小几岁,代沟照理说应该更深才对,而且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一类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的人。
  这一次,Ming不像上次那样闷,倒让我觉得他那个时候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们聊得投机,讲到兴起,我说漏了嘴,把“扁教授”这个绰号也说出来了。扁教授当让不姓扁,没有人会姓扁,同一系列的诨名里还有一个国字脸的“方”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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