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眼睛都没抬一下,蹦了一个字,就没下文了。
“要哪种?”她想想好人做到底,耐下性子问下去。
“随便,跟你一样。”他还是老样子,看都不看她。
为了知道谁是真凶,她不跟他计较,转身就走,谁知到了星巴克,队排的老长,好像整个机场的人都跑这儿来买咖啡了,刚想放弃,却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章隽岚!”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队伍里有个人朝她挥手,她压根儿没认出那人是谁,但还是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因为,有希望插队了。
“你是……”问题是她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对方只好自报家门:“我们在波士顿见过的,T大同学会。”
“哦,……”她努力回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起来,此人原来就是几年前同学会上与她搭讪过的那位学长,其实,学长变化不到,头发还是板寸,或许胖了一点,但穿着打扮还是跟从前差不多,问题是他身形健硕,膀大腰圆,个子却比较矮,坐着的时候让人错觉很高大,站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才会认不出来。
学长大人大量,没跟她计较,直接问她:“怎么样,现在好不好?”
又是这句话,她最受不了的问题。冯一诺曾经说过,她之所以对这个问题这么反感,完全是因为她混得差,但她一直怀疑,混得好又能如何,就算混的风生水起,她也不会喜欢听到人家这样问她。
她含糊其辞,说:“还行,还行吧,”
学长这一趟是来新加坡出差,马上就要回纽约,听隽岚说她去香港,就问:“咦,是去出差还是怎么的?”
“我在香港工作,在这里转机。”隽岚如实回答。
学长连声说巧,开始讲起故事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是碰到校友,前一阵在纽约遇到薛璐,听她说找过好几个同学,好像大家都在这一行里混……”
说到这里,学长开始罗列人名,有的隽岚听了耳熟,有的根本就不认识,不管是哪种,她都过耳即忘,只除了一个,薛璐。
“你知不知道薛璐?她应该比你高好几届吧,”学长还在继续说,“从前那么漂亮的一个人,现在……,不得不说,she’s not aging well,不过,July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我知道薛璐。”隽岚点头,怎么都没想到,出来买杯咖啡还会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就有后悔,蛮好不要插队的。
“Small world, isn’t it?”学长觉得很神奇,天南地北的走一遭,看到的还是那些老面孔。
“是啊,”她木然点头,嘴里重复,“世界真小。”
30
厚着脸皮插了个队之后,咖啡很快就买到了,学长给了她一张名片,她接过来看了看,是一个大集团旗下的金融服务公司,职位也很唬人。她还是没有名片,跟学长说了声“谢谢,拜拜”就走了,走出一段路才想起来,还告诉人家自己的联系方式,好像有些不礼貌,但再次偶遇的机会似乎也不大,礼不礼貌的也就这样儿了。她边走边想,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郁亦铭。
“你跟来干嘛?”她一手一杯咖啡,滚烫的,差点泼到手上。
“我怕你买错。”他回答。
“你不是说随便嘛。”她随便塞了一杯给他。
“就算随便也不能是那种骺甜骺甜的啊……”他歪着头仔细看杯身上的标签。
隽岚知道他这人嘴刁,拍拍他道:“别看了,低脂拿铁,去糖低因,行了吧?”
他倒也听话,立刻就不看了,起开盖子喝了一口,问她:“刚才那个人是谁?”
“谁?”隽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咖啡馆跟你说话那个男的,是谁?”他补充完整,又问了一遍。
“关你屁事啊。”她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心里想,这人管的还真宽啊。
“从前不认识的?”他跟上去,伸手拦过她的肩拍了拍,“要是你能为了插队跟个不认识的男的搭讪,倒是一大进步啊,章隽岚,我看好你。”
“你乱说什么啊?!”她打掉他的手,自顾自朝前走。
“什么乱说,我这是夸你呢,”他又追上来,“你交际也蛮广的嘛。”
“别胡说,就是大学里的学长。”她算是输给他了,只能老实交待。
他笑起来,好像跟她推心置腹:“你这个人,不逼你就不说,我说你生活圈子小,你还不信,飞到这么远的地方,转个机还能遇到同学。”
“生活圈子小又怎么了?哪像你,简直就是妇女之友!”隽岚冲他。
听她这样讲,他却不说话了,又那样笑,看起来很欠抽。
“你笑什么?”她还是不争气,自己去问他。
他欲言又止,许久才反问:“我做妇女之友,你有意见啊?”
她脸红起来,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可理喻,无论怎么回答,他都会找机会损她,最好的对策或许就是闭上嘴巴不理他,又或者他们还是做不了朋友。
可能是因为意外听到的那个名字,也可能只是累了,从新加坡到香港,她没心思再看什么惊悚故事,放低坐椅靠背睡了一路。飞机上睡得总是不甚安稳,纷乱的梦境从眼前掠过去。她看到叶嘉予,恍然间以为真的已经回到香港,与他面对面站在公寓的客厅里。
“你还爱她吗?”她问。
他沉默。
“告诉我。”她坚持。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还是像上次那样说,然后继续说下去,“她是我此生第一个爱上的人,有些东西会一直留下来,first love都是这样,我没办法改变。”
她听了只是苦笑,许久才回答:“那怎么办?你是我的first love,我也没办法分一点点给人家。”
飞机开始降落,旁边有人推她,她一下醒过来,好像刚刚从一部电视剧里出来。
这一趟叶嘉予还是来接机了,隽岚同郁亦铭沿着通道走出去,很远就看到他站在国际到达口,正抬头看着大屏幕。
郁亦铭应该也看到他了,对她说:“他看起来是有担当的人,你命好,将来会享福。”
她点头,这一点她也知道,如果不要的太多,他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在家休息了一天,她回去JC上班。办公室的电话上有好几通留言,她一一听过来,该回复的回复,该删除的删除,其中有一通却是空的,提示音过后就挂断了。她看了看来电号码,十分陌生,刚刚删掉,菲姐过来找她。
也使顺便,她很客气的问菲姐,出差这几天,可有人找过她。
菲姐想了想,回答:“是有个人打电话来找你,说广东话,有少少口音,好似华裔小姐。”
“华裔小姐”恐怕就是北姑的委婉说法,但也可能是那人的口音实在好听,与一般的北姑不同。隽岚猜是嘉颖,但嘉颖有她的手机,也有她公寓的电话,应该不会舍近求远打到公司来找她,那又会是谁呢?她没太在意,转身就忘记了。
那天又与美国方面开了视频会议,Crains的案子算是圆满完成了,Johnson郑重其事的表扬了她。Blair已经回去纽约,也发了信过来嘉奖。
紧接着还有Wesco的案子要跟,隽岚忙里偷闲,约了冯一诺一起吃午饭,
两个礼拜不见,她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讲,比如要过一条六车道的大马路,沿着路边走了快一公里都没找着人行横道线,就连红绿灯的影子都没看到;或者坐在车上看到旁边经过的一辆摩托,大大小小坐着一串人,仔细数数竟有五个……,印度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国度,让人恨的地方不胜枚举,却又有另一些东西如此顽固的留在心底,叫人永世难忘。
从办公室出来,她搭电梯下来,冯一诺已经在三楼一间做上海小吃的餐馆里占了位子。两个人点了东西坐着等,不一会儿看见门口有几张熟面孔,是JC的同事,其中还有郁亦铭。正是饭点,门口已经在发号码等位,隽岚看这情形,就说要么拼桌子吧,自然没人会反对,挤一挤坐了一桌子。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虽然刚认识,倒也不怕陌生,冯一诺又是很能说得人,很快就七七八八的聊开了。
在座的人里面有一个的才刚结婚,难免就聊到婚礼的事情,一开始还在说摆酒花了几块钱,以后准备住哪里,不知怎么的就扯到婚姻制度上去了。一诺是个标准的女权主义斗士,遇到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大放厥词,郁亦铭也没闲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竟然达成共识——现行婚姻制度是狗屁,一夫一妻制首当其冲应该废除,引入市场机制,能者多劳,自由竞争。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好现象。唯一的分歧在于,冯一诺觉得全面放开婚姻制度的结果就是人类回到母系社会,男性势必灭绝。郁亦铭作为一个男的,当然不同意,坚持认为男人是这个星球上出现过的最有意思的物种,女人,哪怕是女权主义斗士也不希望看到世界上的男人渐渐退化,直至被女人同化。
两人对话中有些用词实在重口味,引得相邻桌子上的人频频侧目,那两位当事人吵得投入,浑然不觉,只剩隽岚在那里替他们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