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现在是晚上吧,你怎么还在外面?”他问她,应该是看到信了。
“马上就回去了。”隽岚回答。
“那路上当心。”
“好。”
“几号回来?”
“下周末。”
“隽岚。”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她问,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讲。
“我去接你。”
“好。”
又讲了几句,就道别了。叶嘉予那边先挂断,该说的似乎都说了,只是隽岚觉得心中空阔,她没有听到想听的话,当然,有些事强求就没有意思了。
次日去公司,一早便在电梯里遇到西海岸office的Jim,此人问郁亦铭:“昨天怎么没见你去酒吧?”
他笑了笑,说:“另外有点事。”
Jim又问隽岚:“July,你好像也没有去?”
“不舒服,回酒店睡觉了。”她回答。
说话间就到了JC所在的楼层,临出电梯,Jim又看了他们一眼,倒好像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八.香港,是世界上最大最繁忙的城市之一,全球仅次于纽约、伦敦的第三大金融中心。
两个礼拜的培训开始的仓促,结束的也同样的潦草。隽岚还没来得及把牛博士发给她的那张真心话卡用掉,一伙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就又散了。
回想起来,那两个礼拜真正放晴的天气只有两三天,其余不是下雪就是阴天,气温始终在零下徘徊,到了出发的前一天,更是降温加大雪。
回香港的飞机还是在肯尼迪机场起飞,一行人到达机场,随处可见的显示屏上几乎都转到了新闻台,不管是CNN、ABC还是Fox,不断滚动播出美国东北部冰冻天气警报,提醒民众取消一切不必要的外出计划,室外呵气成冰,大片大片的雪不停的落下来,像是要把机场整个埋了,跑道还在清理当中,航班自然是晚点了,什么时候能飞,谁都不知道。
无数旅客滞留在航站楼里,有些人甚至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附近的酒店里安营扎寨,几乎搞到一房难求的地步。隽岚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耐心等待。打发时间始终是个难题,有人去逛街买东西,也有人去看免费电影,唯独她最上进,找了个地方加班工作,研究资产评估部即将经手的第一个案子,Crains。
这是Blair为他们揽来的生意,某美国公司欲收购一个印度软件企业,需要他们出一份第三方评估报告。虽说Crains的规模不大,JC的赚头也有限,但开门第一桩买卖不管怎么说都是很重要的。
一开始Johnson还跟她一起,但毕竟是五十多的人了,坐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终于受不了,预约了一个水疗,做按摩去了。剩下隽岚一个人继续用功,一直做到夜里十一点多,候机室里闷热异常,她开始犯困,站起来伸懒腰,发现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郁亦铭坐在她斜对面的一个位子上,仍旧对着电脑奋笔疾书。他打字很快,看起来不像是在建模,倒像是在写什么东西。
若是从前,隽岚一定会悄悄跑过去拍他一巴掌,大喊一声:你整谁的黑材料呐?吓他一跳,但现在肯定不会这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之后,她便有意识的跟他保持距离,他似乎也有感觉,没有再凑上来。
哪怕再傻的勾当,她都会跟冯一诺交待,但这件事却是任何人都没告诉,就当是烂在肚子里了。此时再想起前段时间对叶嘉予和薛璐之间的种种猜测,说到底不过就是捕风捉影罢了,自己倒真的跟别人玩起暧昧来,她悔不当初,同时又有些惋惜,似乎刚刚找回一些少年时的感觉,就变成了这样,可见玩笑是不能瞎开的,人长大了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一直等到深夜,他们那个航班才开始登机,又在位子上坐着等了许久,才有跑道空出来可以起飞。
隽岚给叶嘉予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登机,回信很快就来了。
“等你到香港,我们一起回一次塘厦好吗?”他这样写道。
这么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来不及回复问为什么,空姐已经走到跟前,关照她关闭移动通信设备。
飞机腾空,又是十几个小时越洋过海,热闹了一阵之后,灯光逐渐暗下去,邻座的人都睡了,隽岚也裹上毯子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只好又打开电脑看Crains的资料,看累了又继续睡,结果还是徒劳,就这样一直折腾到赤腊角机场,走出机舱,外头艳阳高照,空气湿暖,感觉好像突然间就大地回春了一般。
排队出关,取了行李,一行人走到国际到达口。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叶嘉予,也说不清为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就静下来,只余周遭嘈杂,随后发生的事却都不像是亲身经历,叶嘉予接过她的行李车,跟她说了句什么话,似乎还跟众同事打了招呼,她脑子里却满是混乱的画面,有远有近,可能只是因为太困了。
就这样和同事道别,跟着叶嘉予到停车场,坐上他的车,又开出一段路。
“隽岚。”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就像那天夜里,他打电话给她,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倏然回神,心想,他总算要说了,结果听到的却是完全没想到过的话。
“我想快一点摆订婚酒,你看好吗?”他这样问她。
她愣在那里,很久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尽管她已经决定与他重归于好。决定再努力一次,好好跟他在一起。
“阿公中风了。”他告诉她原因。
她听了一惊,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你去纽约之后,”他回答,“本来想电话上告诉你,但就是说了也不可能立刻赶回来,平白担心。”
她记起来,那个时候,她正站在街上,看着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想起他们曾经过的那样好。而他,也是想着她的。
“严不严重?”她又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医院里,病情已经稳定,只怕以后不能动了。”嘉予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去看他。”隽岚主动提出来,虽然统共只见过几面,说话又是鸡同鸭讲语言不通,但她对阿公是有感情的。
“今天就可以去,”嘉予回答,又把刚才那个问题放到她面前,“阿公想看到我们结婚,办婚礼太仓促,而且我们那里的乡俗是要先订婚的,我想要么就先把订婚办掉,你说好不好?”
“什么时候办?”她问。
“下周末怎么样?仓促了一点,但阿公看到一定很高兴。”
她还是没说话,叶嘉予看看她,也不逼她。
从机场到她住的地方,放下行李,又从那里赶去塘厦,她睡了一路,等醒过来,已经到了高速公路出口,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他看到她醒了,就对她笑,说:“这趟应该换一部车子的,你可以睡得舒服一点。”
他这个人别的地方都很简省,唯一一个嗜好,喜欢开车,同时有两三部车子在用,还总是在换最新的款式。
“纽约现在是半夜好不好,时差总要倒的。”她叫屈,又想起从前,他总是说她像小孩子一样,上了车晃两晃就会睡着。
“是我想得不周到,”他向她道歉,“这一阵事情太多,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个礼拜很忙?”她问他。
“是啊,”他回答,“老板盯得紧,连着几天加班,昨天夜里通宵,从公司出来就去机场了,衣服都没有换。”
她听得心痛,他经历的事情就好象也发生在她身上一样,似乎已经有很久了。
“是不是饭也没好好吃?”她又问。
“你不在这段日子,没人盯住我,总是忘记。”他坦白道。
“吃饭怎么也会忘?”她怪他,“饿了总知道吧。”
嘉予笑起来,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盯着我。”
她听得心里高兴,却还是换了话题,问他:“这几天在忙什么?”虽然知道他是不会跟她讲工作的。
但这一次,却是料错了。
“你走之前跟你提过的,”他笑答,“那笔交易还想请你们出评估报告,下周约你老板聊一聊。”
“好。”她回答,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这样讲话。圣诞节前的事情,他虽然不再提,但似乎还是有变化的。
医院一眨眼就到了,叶家人都在,还有几个族里的亲眷过来探望。
阿公住一个单人病房,隽岚第一眼看到他,便吃了一惊,本来精神矍铄的一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氧气管、输液管林林总总接了许多。
“不肯吃饭,只好打营养针。”叶太在旁边解释给她听。
阿公是在老屋突发中风的,总算施救及时,没有性命之虞,但如今人瘫在床上,嘴歪到一边,已经不能说话,年纪这样大,复原的希望很小,不恶化已是最好的情况。他又是很要强的人,一向不要别人照顾,现在病到这样的地步,怕是比死还难受。
她总算知道嘉予为什么催着她办订婚,就是担心阿公觉得人生无趣,等不到他们结婚的日子。
她在床边坐下来,刚刚伸手过去,阿公便握住了,感觉却跟从前不一样了,是重病的人那种绵绵的,没有力气的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