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淮操纵的棕红色越野车灵活地躲避开了。
他没有吹牛,游戏果然玩得好。
这种熟练是我专门练了半年才有的,而且只针对这一个游戏。
“不过呢,我还是最喜欢看我爸妈玩这个游戏,觉得特别刺激。我一直想象这两辆车上坐的狙击手是史泰龙和施瓦辛格一家子,看打游像看大片。小孩子嘛,本能地喜欢看到自己爸妈特别和睦般配的样子,他俩也只有打游戏的时候不吵架。”
我讲得有点儿动情,一分神,就被一个小兵的子弹击中了,车爆炸了,刚才好不容易吃到的十字炮白费了,又得重新攒。
余淮呵呵地笑起来:“你爸妈打游戏的时候不吵架很正常,可是我跟你打的时候很想吵架。”
“死一条命很正常嘛! ”我瞥他一眼。
“是啊,多傻的事儿你干起来都正常。”
我忽然发现,随着这个游戏的进行,那个髙中时候臭屁又毒舌的余淮, 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我妈刚结婚那会儿也就二十三岁,我三岁的时候她二十六,正好是我 现在的年纪。可我现在游戏竟然没她打得好。”
“你抓重点的方式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余淮笑了,“正常人都应该检讨的是为什么你妈那时候都有你爸了,而你还是自己一个人打游戏。”
…………
我们再次一起沉默了一分钟。
我看了余淮一眼。他目光紧盯着屏幕,脸却红得可疑。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继续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有个人陪我一起打这个游戏,因为我爸妈一直没有打到最后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打穿这款游戏,就离婚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最后的BOSS到底长什么样子。”
余淮看了我一眼。
“你能陪我打到最后吗? ”我问。
很久之后,余淮轻轻地说:“好。”
我们第一次死在了第四关,第二次集体把所有命耗到了最后—关。
已经十二点了
我说:“再打最后一次吧。”
他还是说:“好
这一次我们都投入了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余淮玩过两次之后就把所有陷阱和敌人的位置记得牢牢的,反应极快,以一己之力消灭了大部分敌人,护送我这个废柴绿车往前走,我目瞪口呆。
我看向他,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嘴角带着骄傲的笑,像个孩子。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耿耿,你看哪儿呢?作死是不是啊你! ”他突然大叫起来,我连忙回 过神儿,差点儿又被小兵一枪毙了。
这样才是余淮啊。
髙中的岁月,像是被他用一个叫骂的咒语,随随便便就呼唤了回来。
我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浸在这种气氛中,但是放任了自己,任他把我指挥得团团转,玩着玩着,竟然真的越来越紧张。
原来最终关的BOSS会二段变身,我只剩最后一条命,看着BOSS变身后快速流窜喷火的样子无能为力。
“你躲到角落去,留住一条命等着看结局!”
我立刻乖乖躲起来,看着他左躲右闪,费了半天劲儿,我们终于听到
了爆炸的声音,BOSS挂了。
我和余淮相视一笑,都松了一口气七。
最后只是一段简陋的音乐和几幕简陋的图画,字幕结束之后,画面又回到了―开始。
终于圆了小时候的一个心愿。
“小爷说陪你打到最后,就一定做得到。”他得意地扬眉,然后又慢慢地垂下眼睛,笑了。
“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他说。
已经二点半了。
我关掉了电视,客厅没开灯,忽然一下我们两个人同时陷入黑暗。只有远处工作台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传递过来些微银色光芒,让我刚好能看淸他的侧脸。
他的左手臂靠我那样近。不是所有的温度都需要靠接触来传播。只要他在我附近,我就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像一只温柔的野兽,潜伏在月光里。
我忽然扑上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了他。他的眉眼离 我那样近,我瞬间什么都看不淸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吻一个人,我只知道我很想亲他,我很想念他, 我至今还是喜欢他。
余淮只是愣了一刹那,就闭上了眼睛,用一只手扣住了我的后脑勺, 紧紧地、紧紧地推向他自己。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地需要一个人的怀抱和体温。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微弱光线中的一切归于黑暗。
却在下一秒钟,被他狠狠地推开。
“你别这样,耿耿。我不是来乘人之危的。”
他说得很慢,很费力。
我再次冲过去要掀起他的袖子,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住了。
“我已经看到了,”我说,“文身。”
余淮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在高考那年夏天文上去的吧? ”
他还是不说话。
“我的那些信、短消息和电话,其实你都收到了,对不对?我理解的,我要是你,我也不希望见到任何人。你没陪我对答案,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怪过你。可是后来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你……”我深吸一口气,眼泪却一直在打转。
“余淮,你不喜欢我吗? ”
余淮忽然抬起头看我,眼神锐利而冰冷。
“文身只是想给自己带来一点儿好运气。这能代表什么码?我为什么要找你? ”
我愣住了。
“我没觉得自己哪儿对不起你,”他忽然站起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太晚了,我得走了,后天我就回美国了,走之前就不再单独跟你道
别了。你保重。”
余淮急急地站起身,转身就要走,被我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他转过头看我,泪水汹涌,像是情绪崩盘,下一秒钟就要万劫不复。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是天之骄子,虽然晚了一年,可还是得到了你当初想要的一切。你要去清华,要去美利坚,你成功了,失败的是我,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髙考前说过有话要对我讲的,”这样的关头,我说起这句话竟然还会感到不好意思,二十六岁的女人提高考,“那是你欠我的,你应该告诉我。”
“我不记得了,”余淮说,"我们以前就没可能,以后更没可能。”
余淮走了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依然没有开灯。
我想,我是不应该后悔的。
现在的我想要的,当年的我想知道的,我已经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包括臭不要脸地去强吻,包括拉着他的手追问……至少我知道了现在我们没可能,也知道了当年他并没有话和我说。
十九岁的耿耿和二十六岁的耿耿都应该知足。
那么,我到底在哭什么?
第六十三章 最好的你
(N0.343 ― No.347)
我是在沙发上睡着的。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我竟然睡了十二个小时,明媚的阳光打在我脸上,一睁眼就是金灿灿的世界,把昨晚的难堪和丢脸都映照得像—场梦。
可能真的就是一场梦吧。我不允许自己继续想。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好。小时候有点儿什么伤心事,有的是时间回味和难过。现在工作就不允许你沉沧,所以洗把脸,甩甩头,捧着心碎去赚钱吧。
我没有再去过医院,也没有联系过余淮。我记得两天后就是他回美国的日子。
我有那么多不明白的事情,可他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可能我无论怎么改变,在他眼中还是那个可怜的耿耿,自然是比不上他这种一路在康庄大道上狂奔的髙才生的。
狗屁,谁稀罕。
谁稀罕你。
我闭上眼睛仰起头,眼泪通通憋回去。
—个星期后林帆出院了。我们三个去接他,我爸破天荒允许我也开车跟着他。
于是我差点儿又追了我爸的尾。
林帆住了四个多星期的院,病床周围居然收拾出了一车的家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远远看着我爸和齐阿姨两人忙忙碌碌地把东西都放好,热热闹闹地拌嘴,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个样子也挺和谐的。
林帆还会想起他的生父吗?
那种亲情比我和余淮三年的同桌情要深厚得多吧?我对我爸妈营造的三口之家的气氛的记忆,也应该比对五班的怀念要多得多吧
可是不妨碍我现在看着这两个最终将会相伴一生的人,觉得时间真是伟大,没有什么不登对,没有什么放不下。
我想,我也应该去和自己的过去做个告别,然后将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
“爸! ”我朝他喊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
我是认不出余淮的妈妈的。
尿毒症和类似病例的病房一共有三个,我挨个儿进去转了一圈,没看见一张像余淮妈妈的脸,倒是看到了上次差点儿把我活活吓死的死老太婆。我记得余淮说,她们是同一个病房的,那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在六个人脸上巡视一圈,有一个脸庞苍白而浮肿的女人一直看着我。
我想从她的眉目间仔细辨认一下,她忽然开口,问:“你找谁?”
声音轻得像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