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昕言因为这一句话蓦地睁大了眼睛,依旧不肯放弃地说,“可是,那也是你爸爸呀。你身体里不还流着他一半的血么……所有爸做错的事情,我为他道歉,求求你,救救爸爸……”
说起来,何可人与何昕言的身体里还流着相同的血液。即便从面相上看,两个人也都还有相似的地方。
何可人看着何昕言,心底里竟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父亲么?在她被困在姜瑜的地下室里的时候,他在哪?在她被尹芬送上别人的床时,他在哪?在她每次因为毒瘾发作痛不可遏的时候,他在哪?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倒不如父亲母亲一起死了,自己或许还会好受一点。
失去了父母,和父母还在父爱母爱却消失了,原来并不是一个意思。原来失去了父母,或许反而会好受一点。
说到底,应该没有人会在被至亲之人抛弃后还无动于衷,还想要倾尽一切去保护抛弃自己的人吧?至少,我做不到。
比任何人都要憎恨你们。
比任何人都害怕被抛弃。
比任何人都想要保护自己。
伤痛之上,始终得不到救赎的心。
此后,你们与我的羁绊,就由我,亲自斩断。
现在,何昕言跑来要求她为何光耀献出自己的肾。因为没有过过何可人的生活,没有过父母怎样将自己推进火坑里而视若无睹的经历,所以她才可以如此坦然无畏惧地要求对方。
而对何可人而言,所谓血肉亲情,在尹芬与何光耀彻底将她抛弃放弃视作棋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底里变成了灰,风一吹,就消散不见,连碎片都寻不回。
何可人勾起唇角,慢慢笑开,那笑容艳丽的连春日里盛放的花朵都比不上。何昕言与何可人是有几分相似的,即便不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是当初迟家想撮合她与迟宇新最重要的原因。但是,虽说是相像,她也不过称得上端庄,远没有何可人的风情与妩媚。
何可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发出“啪嗒啪嗒”有规律的叩击声。那一双灵动的眼睥睨地望着何昕言,“那么,回去告诉何光耀。我能为他做的,现在仅仅剩下,在他死后送上一个花圈。希望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此刻的何可人,像是罂粟一般,美丽,却是剧毒。
何昕言的脸都有些扭曲,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忍心?”
“忍心么?我可是连心,都没有……”她微笑着如是说,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妖娆。“对了,给你个善意的忠告吧。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在何氏倒掉之前,给自己蓄一份生活费,免得日后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丢下这话,何可人发动了车子,进了院子,大门又轰然一声关上。只留下何昕言站在原地,在发动机的尾气之中,摇摇欲坠。
许久,何昕言才回过神来,她慢慢走到墙边上,拾起那高跟鞋穿上。脚有些发肿,踩着那细细的高跟鞋,她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回了停车位上,坐进了车里,她才觉得双脚得到了释放。
她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从后面翻出一双芭蕾鞋穿上,启动了车子。
何昕言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母亲自然还在医院。家里冷冷清清地,只有客厅的灯亮着。
帮佣一见着她就说,“您可回来了。少爷喝的酩酊大醉回来,现在正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呢。煮了醒酒汤也不会,劝他回来也不听。”
顾锦言喝醉了,若搁在平日里,她得觉得是天方夜谭,跑去嘲笑他了。可这会,心跟灌了铅似的,重的让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去吧。”何昕言端着醒酒汤,去了后院。
顾锦言就坐在那里,双手掩面,身上是浓重的酒气。
何昕言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喊他,“哥。”
对方没回答。
何昕言便看着远方,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天空,大片的天际都被染上了红色。这园子里静得很,只有三五成群的鸟雀时而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唧唧喳喳地叫着。
“我不想要爸爸有事。可是哥哥还能撑着何氏,我却什么都做不到。真的是很没用,对不对?”何昕言呢喃着说。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5)
更新时间:2013-8-6 9:01:05 本章字数:11566
顾锦言这才放下掩着脸的双手,看着何昕言,只是看了一会,他又移开目光去。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守护你们了。”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何昕言想了半会,都没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锦言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何昕言的头。
何昕言一脸不明所以,只是,这一刻,哥哥的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她不敢再多问,走到他面前,半跪着,将醒酒汤递给他,握着他的手,“喝点吧。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顾锦言也没拒绝,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一整晚醒酒汤都喝了去,然后伸手将何昕言拉起来,“你先进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陪你。”何昕言摇了摇头,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
锦掩都什是。两个人就这么在台阶上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天边的晚霞渐渐退了去,天空变成了蓝灰色,然后蓝色被灰色一点点吞没,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帮佣做好了饭,原想着喊两人吃饭。从屋子里看去,兄妹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块,情绪低落的样子,她终究没去,回了屋子。
“哥,要不,你劝劝何可人,让她做一次配型吧。我怕……爸……”何昕言说不下去,对现在这个家而言,很多词都成了禁忌,大家避讳着不去说,假装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
说到底,不过是掩耳盗铃。
可每次开口,说到关键处,何昕言总说不出口。爸可能会走可能会死可能会熬不过去,这种事情,连想到都害怕得想哭。
顾锦言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何昕言的眼泪却已经不断地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抹,只是,眼泪却越掉越急。
“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去见她?怎么去和她说这些?”顾锦言的声音有些颤抖着,气息都不稳了,“她不欠何家的。”
只要一想到,她在姜瑜身边的那几年,他就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去。那么些年,她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件事,他都恨不得拿刀捅进自己的心底里。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何昕言没料到顾锦言会说这些话,愣在了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就沉默了下去。
这沉默,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何可人不欠何家的,但不代表,她可以与何氏针锋相对将何氏逼到现在这般境地,甚至面对亲生父亲的病也见死不救。这些话,何昕言很想说,可是看着顾锦言那颓然无力的模样,她明白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索性将这些话,全都压了下去。
晚上。
何可人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脑海里总冒出何昕言那张哭泣着的脸。羡慕吧?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然后哭着求别人的帮助,这样的何昕言,其实从心底里,是羡慕着的。
迟宇新伸长了手臂,将她勾进自己的怀里,亲她的额头,“有烦心事?”
“想起何光耀了。”何可人也不掩饰,坦诚回答。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脸贴着他锁骨处。“我小时候,总觉得他特别高特别大,那么轻易地就能将我扛上肩膀。可现在,身高跟缩了水似的,越来越矮小了。那会,他也宠过我,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随口提一句,他就会给我,哪怕当时我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了。儿女这事,也是有喜新厌旧的吧?”
这些,迟宇新自然是记得的。据说尹芬生产那会差点难产死掉,幸而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何光耀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上心的很。那时候,何可人就是一被娇惯坏的小孩儿,长得跟瓷娃娃似的,披着头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那会嘴刁的很,有一会上迟家吃饭,这个也不肯吃,那个也不肯吃。迟宇新看不下去,吓她,“再这么挑食,你以后永远都长不高。别人都和你妈妈一样高了,你还是像现在这么高。”
结果,何可人眼巴巴看着他,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地,眼里渐渐蓄了泪,然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16640507
长辈们都急了,赶紧放了手中的碗筷去哄小公主。他就在那边上看着,迟宇轩在他身后拍他的肩,“小弟,干得不错。这小孩儿比看上去好玩多了嘛。我最喜欢这样好欺负的了。”他撇了撇嘴,一脸嫌恶地将迟宇轩的手拿开,瞅着那哭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的小人儿,去哄也不是,在这站着也不是,最后转身回了房。
倒是之后,迟宇轩对何可人上了心,觉得小丫头片子好玩好哄,没事做就跑去何家老宅子逗何可人。以至于家里一旦找不着迟宇轩人了,就去何家,一准能逮个正着。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现在想起来,那些画面都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似的,连那些人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