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人心中烦躁,依旧半躺着靠在座椅上,手扶着自己的额,“我并没有一定不要在你身边的想法。从来没有过。”
迟宇新没说话。
车子里很静。车子外面传来的鸣笛声和人群喧闹的声音,却渺远而久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传来似的。遥远而渺远。
烟草味在车子里弥漫开来,何可人将车窗摇下了一点,直起身子,将迟宇新手中的半截烟夺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仰头朝着天窗吐出烟圈。
“需要后悔的机会的,或许是你吧?”
迟宇新挑眉,“是吗?”
“你父亲现在还在病床上,迟安然因为你和我的事情吞服安眠药,你母亲为此心力交瘁。这些都是你爱着的人。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你何时在意的这么多了?”
“我并不介意,他们会怎么样。但是,他日,你若对现在的选择感到后悔,我会很苦恼的。”何可人用中指弹了烟灰,又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之中,她不似平日里的妩媚模样,静静地,就连这声音都静得跟清泉似的。
迟宇新从她手里将烟抽回来,吸了最后一口,将烟摁灭,“我清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也清楚我在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感到后悔。我没后悔过,日后也不会。”
他清楚知道,她的担心害怕。
所以,这一刻,他亦愿意坦诚面对她。如今他已三十多,人生已过去了近一半。有得必有失,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清楚知道的事情。这一路走来,他失去过很多很多,背负过很多。但,她还在身边。16607573
迟宇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所以,你所在意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也不必为此担心。我信奉的真理只有一条:真正想要的,即便是抛弃一切,也必定要紧握在手里。而卧清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这些,你应该清楚。”
迟宇新的手很温暖,暖意顺着他的指尖传递到自己的手指。
他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海一般的深沉。
“三哥,我只是害怕。”她终于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假装无所谓,假装洒脱淡定,轻声叹道。
“我知道。”回答她的,是如小提琴一般沉郁的声音,镇定剂似的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医院里。
顾锦言从主治医师的病房里出来,脸失了血色,惨白一片。何光耀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再继续拖下去。
李云沁从何光耀病房出来,便看见顾锦言跟游魂似的走了过来。她停在那,等顾锦言走近了,才压低了声音问,“病情不乐观?”
顾锦言点了点头,“我准备去做配型。”
“我说过了,你不准!”李云沁抬高了声音,然后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尖利,她又立刻将声音压了下去,“我不想再重申,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所以,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何叔去死?”顾锦言亦不敢让里面的何叔听到,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
“没有任何理由,就要我放弃?怎么,你就有那么多难言之隐么?瞒着爸和其他人来往生下别人的孩子,然后让爸将我当亲生儿子?眼睁睁看着我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乱.伦?”
乱.伦这两个字,顾锦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平日里温文如玉的男子,这会因为愤怒和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里的怨怒终是藏不住,一股脑冒了出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部的肌肉轮廓都清晰可见。
到现在,何氏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何光耀之前做过的假账都一并被人翻了出来。
除了求何可人与迟宇新放他们一马,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他连见都不敢再见何可人。没有了勇气,去面对她。
李云沁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管你同意与否,我肯定要做。”顾锦言丢下这一句,就往病房里去,在擦着李云沁的肩膀时,手臂却忽然被李云沁死死地抓住。
顾锦言这才看见,李云沁的脸上也是惨白一片,嘴唇一直在哆嗦着,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来。
“不用做了。你不是何光耀的儿子。”
仿佛有惊雷在空中响起。
震得耳朵生生地疼。
顾锦言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死盯着李云沁。
李云沁也已是一脸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有近十岁。当初怀着顾锦言的时候,她便搞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原想着要打掉,奈何被何光耀知道,定是要她生下来,说日后会给她和孩子名分。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4)
更新时间:2013-8-5 15:13:03 本章字数:3399
奈何那时候,与她发生关系的,并非只有何光耀一人,还有她工作时认识的男人顾子健。铪碕尕午顾子健自然也认为是他的孩子,执意要娶她。她再三思索,考虑到何光耀已有妻室,那样的家庭未必能够轻易离婚,而顾子健是结婚的绝佳对象。
她便同何光耀说,有一直在追她的人知道她怀孕了,想要给她和孩子一个家。她希望孩子生活在健全的家庭。何光耀阻止过,她却是铁了心,执意嫁给了顾子健。
可对何光耀而言,这一切,却成了他心里解不开的结。
顾子健在顾锦言五岁的时候,便因为去工地上时出了事故,再也没有醒过来。李云沁便独自带着顾锦言过活,何光耀也常往她的卡上打钱,除了孤苦,日子倒也过得挺好。
李云沁没想过,何光耀有一日会来找她,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婚,要娶她,给她和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
从十几岁恋爱时,她的梦想便是嫁予何光耀为妻,如今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即便来得这样迟到,迟到沧海已成桑田。
但终究,还是来了。
她想都没有想,喜极而泣,几乎哭倒在了何光耀的怀里,泣不成声地答应了何光耀的求婚。
目睹了这一幕的顾锦言,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任何哭闹,随着她来到了何家。
即便顾锦言当时年纪还小,但终究还是不忍苛责眼前的母亲。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是温柔的,温柔地看待这人世间以及所有身边的人。但这温柔却会成为一柄双刃剑,最后伤己伤人。
医院里永远是充满着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嗅觉更刺激着每一根神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来去匆匆。这是VIP专属区,自然也不会有旁的人,这种时候,这楼层里静得叫人发慌。
顾锦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无限渺远,像是会慢慢就停止了似的。何发样离耀。
眼前,李云沁那一张完全没了神采的脸在自己的眼眸之中无限放大。顾锦言紧绷着脸,一字一句开口,每一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的,“我对你,失望至极。”
李云沁依旧只是看着前方,眼里空空如也,“我知道。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敢跟你说过这件事。”16640507
“即便这样,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因此被毁掉的,我的,还有何可人的人生,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云沁停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句话里的“被毁掉的我的人生”。
“什么意思?”因为诧异,李云沁睁大了眼睛。
顾锦言却没再回答,他没进何光耀的病房,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他的背挺得很直,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破天荒地,一整个下午,顾锦言都没去公司。何昕言找不到他人,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母亲也一直魂不守舍的。父亲的病又恶化了,医生说得尽快找到肾源。
无奈之下,何昕言只得跑去了迟宇新那座宅邸,按门铃里头的人一见着是她,只丢下一句,“主人不在家”便将电话挂了。她只得在院墙外等着。因为穿着高跟鞋,站得时间有些久了,脚都酸麻了,她不得不扶着院墙才能使自己站着。
何昕言有些个站不住了,索性将高跟鞋脱了,光着脚,贴着墙壁蹲下来。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边去了,她又站起身来,正准备穿鞋回去呢,便看见何可人开着那辆灰色的卡宴回来了。
她也顾不得穿鞋,小跑着冲上前去,伸开了双臂,挡在了大门前。之、梦。囵^坛
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着地面的声音,车子在她面前停住。何可人摇下车窗,半长的发披散在肩头,精致的五官在斜晖之中益发夺目,猫一样的眼睛中透着慵懒和悠然。
何昕言跑上前去,“爸快不行了……我的肾和他的不匹配。我求求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何可人打断了。
“做配型?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顾锦言和何光耀的意思?”何可人的眼里透出一股玩味的意思来,慢慢悠悠地说着。
那审视的目光,看得何昕言好不自在。17OXh。
“是我的意思。爸爸可能是有错,但是,那也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我已经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没有合适的肾源,爸爸可能就……”何昕言终于说不下去,哭出声来,悲痛欲绝的模样。
只是,何可人心底里却连一丝同情难过都没有。
她冷冷地看着何昕言,食指勾住何昕言的下巴,看着那张被眼泪浸湿的脸,“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我呢,就是要看着何光耀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