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经抬起了她的手,准备把纱布拆掉。看到包扎整齐漂亮的纱布,意有所指地称赞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不需要我了,看这个,堪称专业。”
尉央被这位中年医生丝毫不忌惮乔欧南的身份,甚至明褒暗贬的幽默语气逗笑,沉静的眼中终于泛起浅浅的笑意。
布兰帮她拆纱布的时候,乔欧南无声地退出了这间卧室,弗里正好从车子里取出备用手杖回来,见到他出门立刻把手杖放到他手上。
乔欧南望着他,弗里回以一笑:“先生不用觉得意外,车子后备箱里我准备了一捆手杖,以备不时之需。”
他淡淡一笑,说:“还是要请人帮我把掉下去的手杖捡回来。”然后缓缓走向楼下。
“我想您最好不要再走动,布兰医生来的路上已经发过脾气了。”
他不理,“那是因为打扰了他休息。”
“布兰医生很快就会帮尉小姐检查好,您应该在旁边等着他。”
“然后当着她的面让布兰给我的腿复诊,让她看到我疼痛难当的样子?”乔欧南一步不停往楼下走去。
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切。
来到楼梯口,看到仍然翻倒在地上的那幅油画,乔欧南停下脚步,回头对弗里说:“这个也麻烦你帮我挂到墙上。”
几乎刚在一楼沙发坐下,布兰就已经从楼上拎着他的专业工具箱下来。然后二话不说立刻打开箱子取出医疗器械,对尉央说话时的悠闲从容早已不复存在。
“把裤腿卷起来。”
“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像我小时候一样,口不择言地说出‘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这样的话。”
“你以为你长大了,成了贝伦大家长,我就不敢这么对你?任性!胡闹!我答应你拖延手术时间,是希望你能配合治疗,慢慢调整,不想你再受一次断骨之苦 。如果你敢再无视我的警告,下次我带来的会是电锯,一切百了。”
乔欧南对弗里说,“你听到了吗,弗里?这世上医生才是最招惹不得的……”最后一个字带上了疼痛的颤音,布兰捏着他的小腿腿骨,微笑着问道:“这里疼不疼?”
让弗里送走了不停用电锯威胁自己的布兰医生,乔欧南在楼下静坐很久,重新回到楼上。经过楼梯口时,那幅油画已经静静挂在了墙壁上。
推开她的卧室门,房间没开灯,她正安静侧躺在床上。尽量不让手杖落地发出声音,乔欧南走到床前,刚一站定,就听床上传来她的声音:“你没走吗?我听到车子离开的声音……”
乔欧南这才看到她被乌发包裹的脸颊上清亮的黑瞳。
“我以为你睡着了。”
尉央仰看着窗外月光照映在他的侧脸,轻声说:“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累了一天,睡吧。我等弗里回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眸看着她攥在自己右手衣袖上的手,停顿了数秒才抬眸注视着她的眼睛。
尉央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说:“告诉弗里先生,这么晚就不用回来了。”
他的心仿佛也被那只手触动,猛地一颤。把手杖靠在床边放下,抓住她准备收回去的手坐到床边,凝视了她很久,弯□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愿上帝赐你好梦。”
*
这一觉睡得异常深沉,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房间布置,尉央混沌的神智瞬间清醒,跳下床推开落地窗走到外面阳台,眼前熟悉的罗马街景让她愣在了原地。
“睡得好吗?”
头上传来微带笑意的声音,她抬头看去,三楼露台上,乔欧南正握着一个精巧水壶站在围栏旁。他一边给花盆里的植物浇水,一边说道:“餐厅有牛奶果汁和沙拉,洗漱完先去吃点东西。小心你的手。”
尉央现在已经完全不惊讶他如何可以一夜之间,把自己从挪威带到意大利,直到洗漱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到餐桌前时她才真的确信,她现在不在贝伦庄园,不在父亲的红色小楼,而是在昆廷大街519号。
乔欧南低眸安静地给植物叶子上喷水,身后茶桌上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他从容地放下水壶取过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拿起旁边的手杖走过去接起手机。
“尉,如果你不解释清楚为什么一直挂断我的电话,我会……”
“因为是我帮她挂断的。”他说。
莱安在电话那端梗了一下,吐了口气说:“贝伦特因先生,请原谅我下面的冒犯。我不认为你有资格随意控制尉的手机来电。”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我不在乎掐断几个无关紧要的电话。”
被他的话刺激到,莱安也放下了客气,冷声道:“不要以为尉愿意待在你身边是真的心甘情愿回去,你不过是趁人之危。”
“你的确可以说我趁人之危,至于她是不是心甘情愿,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确认。”乔欧南手杖轻点了一下地面,微微笑道:“你也不用费心在奥斯陆找她。”
“你把尉带去哪里了?”
乔欧南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对他说:“想知道吗?不过恐怕我来不及告诉,因为手机被你打得没电了……”
耳边突然间一片安静,乔欧南看着彻底没电关机黑掉的屏幕,说:“真可惜。”
把手机收好从楼上下来,没在餐桌上看到尉央,却发现了站在水池旁的背影。
“布兰难道没告诉你,虽然很幸运没有骨折,但是还是受到挤压,手不能乱碰东西,需要好好静养吗?”
把她从水池边拉开,乔欧南打开水龙头开始放水冲洗餐盘。
看他一副亲自动手洗碗的架势,尉央怀疑道:“你确定分得清哪种是餐具洗涤剂,哪种是果蔬洗涤剂吗?”
他不急不缓地说:“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别忘了,有使用说明这种东西。”说着把一个瓶子递到她眼前,翻到背面让她看上面的说明文字。
尉央淡淡一笑:“你知道怎么确定用量吗?”
“……”
远离了奥斯陆,似乎有些记忆也从脑海中剥离。不论她在奥斯陆还是巴黎,它们总会在她松懈下来的时候跳出来,提醒她发生过什么。也只有在这里,她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平静安然。
除了厨师和清洁人员每天定时出现,尉央连弗里都没再见过。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尉央坐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用没受伤的右手翻着腿上的一本书,看得有些昏昏欲睡。
乔欧南关掉了每天定时发来的邮件,从电脑前抬头望向她,见她快靠着沙发睡着,说:“要去露台上晒太阳吗?”
尉央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说:“你在逗雪球吗?”
乔欧南合上电脑起身说:“你在室内待太久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然后不由分说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
昆廷大街很安静,长长的路边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黑色手杖落在石板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要走多远?”
乔欧南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说:“放心,能走很长。”
离开昆廷大街步入罗马市区主干道,路上车辆和街边行人才渐渐多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慢慢走着。尉央看着身边没有换上正装,而是普通休闲装束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走进了现实里。
“你在罗马不是有位朋友?”
“嗯。”
“难道不想去看望她?”
尉央有些意外:“你想一起去?”
乔欧南点头。除了那位让他想到就堵心的年轻画家,他好像从没见过她的朋友。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太远,而且我不确定她还在不在。”尉央有种奇怪的预感,自从三年前在罗马听说沈恬离开,尉央就觉得她不会再回来。
乔欧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说:“你是觉得我出门从来不带现金的吗?”
从出租车上下来,尉央指着街角被夹在两侧高大建筑中间的小楼,说:“她的诊所在顶层。”
“诊所?”
“嗯,心理咨询。”尉央平静道,“上去需要走很多楼梯。”
“没关系。”她的朋友竟是一位心理医生,乔欧南更要亲自见一面。然而刚走到楼梯口,里面走出一个男人,三人相对,一时皆是错愕。
对面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神色冷峻道:“真巧,又见面了。”
“关致亨,你怎么在这……”尉央说着猛地一顿:“你认识沈恬?”
关致亨嘴角浮出诡谲笑意:“你来找她?很遗憾,她不在这儿。劝你省点力气,回去吧。”
他抬脚便走,却被尉央抓住手臂:“回答我。”
“孤男寡女,人海相遇,值得奇怪吗?你和这位贝伦特因先生能在一起,不是更不可思议?”
关致亨的目光对上乔欧南深海般的眼睛,像是突然被点醒。视线在他和尉央身上来回,冷笑说:“经过了这么多居然还能在一起,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然后他抽回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
乔欧南挡住尉央欲追过去的步伐,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为什么拦着我,你知不知道很有可能当初就是他把沈恬带走的!”尉央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黑色身影,曾经的记忆不停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