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不是因为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听荣国府里的下人们说,亲家老太太极为宠爱宝二爷,甚至连拙荆也说她去到亲家老太太的屋里请安时,那位宝二爷始终一直待在亲家老太太身旁,也不说去学堂读书什么的,似乎到如今还不曾正经读过书,反而学起那些…比旁人都精着呢。”林全自己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都觉得替贾宝玉感到羞惭了,哪有七八岁的哥儿至今仍住在内宅的?幸亏他家姑娘有大舅老爷和大舅太太他们护持着,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
“唉!这件事玉儿在信里也跟我说过几次,她头一次写信回来时,就已经跟我提过她差点因失言而惹我那个侄子不开心的事,上次回来的信里又说那侄子行事荒诞不经,对四书五经时时显露鄙薄之意,讽刺那些致力仕途之士子皆是沽名钓誉之徒、国贼禄鬼之流,显然不是个懂得上进的后生晚辈,偏偏夫人生前还曾说要他与玉儿结为秦晋之好,幸亏我没同意夫人的提议,否则岂不得眼睁睁看着玉儿将来受苦?”林如海显然对未曾谋面的贾宝玉已有了厌恶之心,所以提起他的语气也是冷淡得很。
“老爷说的是,姑娘向来心思细腻且才华过人,哪里是一般人配得起的?贾二姑娘还让拙荆务必转告老爷一句话,她说姑娘如今就剩老爷您一个亲人,万一哪日连您都不在了,姑娘岂不可怜?”林全又有些心虚地低头说道。
“哦?!只怕她说的还不止这些吧?那丫头倒真不知怎么说她才好,玉儿在信里可是直白地转述过不少她说过的话,只是那些话若传扬出去,少不得对她名声有碍,你得吩咐你家里的注意一些,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必再提起了。”林如海听出林全的话有未尽之意,心头却浮出一丝哭笑不得之感,同时夹着几分纠结,这荣国公府里的男子竟远不如一个小丫头有远见,这…还能有将来吗?
其实林如海自收到林黛玉捎来的前两封信时,就已经越来越后悔当初实在不该把女儿送到荣国公府去的,毕竟荣国府里的亲人再亲,永远也亲不过父母儿女的血缘至亲,只是因为那时荣国公府派来的人一直口口声声说丈母娘极为思念病逝的妻子,又担心他一个大男人,家中无主母打理,年幼的女儿也无人教养,将来恐怕议亲有碍,再三说服他送女儿入京,他才不得不让女儿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如今还半年不到,林如海就已经从自己女儿的信中得知丈母娘只不过将女儿接入府中居住而已,从来也没提过要教导她什么事,女儿喜静喜读书,她却叫女儿不必读那些无用的书,只要玩乐就好,还一直处心积虑想促成女儿和那个已经八岁的侄儿同住在一个屋里,荣国公府好歹是个公侯之家啊…如今竟已经变得毫无规矩章法可言,家风败坏如斯,虽说到目前为止听着那位大舅太太行事尤算中规中矩,不过大舅子的行径又是那样…唉呀!真是越想越叫他头疼。
“老爷放心,拙荆是个晓事的,她自然不会到处乱嚷嚷,而我们是私下谈这些事,同去的几个人也不知道贾二姑娘有说过什么话。”林全随即躬身解释道。
“嗯,不过按说咱们日后是应该直接把东西送到大房那里没错,但是我听夫人说她那个二嫂子也是精明的,若做得太刻意反而不好,所以我想以后还是得分两处送去才好,不过东西该怎么送却必须有些技巧就是了,你明白怎么做吧?”林如海想了想后,又对林全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左右都是要送给姑娘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叫老爷和姑娘在亲家面前站不住脚。”林全会意,自然是一脸了然地点头应道。
林如海对林全的能力一向颇为相信,所以听林全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只叮嘱林全回家好好休息,自己一个人留在书房里继续思索往后的事,他想即使自己能够活到长命百岁,也不可能一直保护着女儿,更别说他已年近半百,女儿却才七岁而已,唯今之计只有替女儿寻找一个可靠的兄弟做为她日后的依仗方是正理,不过就算想再生个儿子,不说他没那个心思,时间上也断然不允许,一个可靠又能护住女儿的人哪里那么容易找寻呢?
林如海心里无奈一叹之余,却是恍然记起林忠年前送年礼去苏州回来后,似乎曾提到如今林氏家族的旁支子弟枝叶茂盛,其中也有不少出色的子弟,此时的林如海才不得不细心琢磨起那早已隔出五服的苏州林氏,他想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怎么疏远,终究还是同一个家族之内的人,自然多少沾着血缘关系,倘若能从中寻得适合人选的话…。
第九章 探问
贾宝玉这人就是个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二货,几个月以来,无论林黛玉对他如何冷脸冷语,他依旧整天左缠右黏地找机会缠住林黛玉说所谓的心事,撒娇耍赖地要求林黛玉陪他说话玩耍。
幸亏贾迎春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让邢夫人想尽办法,托了几个交好的夫人,总算让她找来合适人选顶上原来王嬷嬷的位置,做为林黛玉的教养嬷嬷,而且邢夫人在寻教养嬷嬷的时候,并没忘记比林黛玉年长三岁的贾迎春同样也需要有个嬷嬷教导规矩,于是又了一个与陈嬷嬷一起进入荣国府的周嬷嬷。
这两位嬷嬷都是在前朝贵太妃宫中伺候过的,前年太上皇退位之后,新皇为彰显自己的仁心德政,令皇后娘娘着手恩放一批宫女出宫,这两位嬷嬷便是最后一批蒙恩出宫的人,不过她们虽已出宫,却不表示和宫内就没有半点联击,过去宫中一起共事的姐妹还有几人仍留于宫内当差,而且其中还有在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两宫之内当差并且得势,两位娘娘亦曾多次在好姐妹请旨出宫叙旧时,特特赐过赏赐下来给她们,可见她们两人在宫中贵人面前也是极体面的奴才。
贾迎春请来陈周两位嬷嬷之后,贾母当日就见过她们了,而且还自邢夫人一脸欣喜若狂的解说中深深了解到两位嬷嬷怕是他们轻易得罪不起,毕竟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家又还有个贾元春在宫里为前途而努力着哪,想当初贾母送贾元春进宫,正是指望她能获得皇帝青睐,进而封妃、诞下龙子,藉以为荣国公府求来另一波富贵荣华的高峰,可惜贾元春入宫至今依旧只是个女官而已,这叫贾母有时也不免暗生焦虑。
如今贾母既知陈嬷嬷和周嬷嬷有大来头,她再不甘心也得好生恭敬地对待两,又因为贾母心中有所忌惮,所以每当陈嬷嬷站到林黛玉身前替林黛玉挡住贾宝玉的纠缠时,贾母虽明明心中不喜,却依然不敢阻止。
林如海给女儿的第三封回信很快就送到林黛玉手上,她看完信后,小心地收进床头边的格子里,然后半跑半走地往贾迎春的正房过来。
“二姐姐,妳在做什么?这荷包不是绣很久了?怎地还没做啊?”林黛玉一进门就看到贾迎春曲膝坐在窗下的软榻,手中拿着一个才将将做到一半多的荷包,便好奇地问道。
“这…这叫慢工出细活,妳不懂的。”贾迎春微微一愣,她自然不会承认她是偷懒少做,每一天也不过闲来时才动个几针罢了,根本没认真在女红上头。
“玉儿哪里不懂?不过玉儿只看得出二姐姐的工虽慢,却实在看不出哪里细,妳别是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回来后又睡着了吧?”林黛玉嘟着嘴,狐疑地打量贾迎春几眼。
“是又怎样?左右也是整日没事做,自然啥都不急来着。”贾迎春被戳破假象却也不恼,反而厚脸皮地反驳一句。
“小心杜师傅知道又要说妳了,”林黛玉调皮地吐吐舌头后,突然收起笑容,晃着贾迎春的两条手臂,颇似哀怨地道:“二姐姐,父亲来信了,他说他想过旁支里过一个兄弟到名下,日后也能做我的依靠,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哦?那玉儿的意思呢?”贾迎春闻言,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认真地看向林黛玉。
“我…我不知道,只不过我来这里之后,见到妳和三姐姐四妹妹她们两人之间,明明看着是姐妹,感觉上却又不似姐妹那样亲近,还有琏二哥虽身为妳的哥哥,偏偏对妳少有关切之情,一点都不像是个慈爱的兄长,试想血缘亲近的兄妹尚且如此,更何况过继来的兄弟?可是…我一个女儿家无法奉养父亲于生前身后也是实情,便是日后、日后…二姐姐,我觉得心里好矛盾呀。”林黛玉一脸纠结地说道。
“这种事我也不懂,要不然请陈嬷嬷和周嬷嬷进来问问?她们两位经历的事情多,必然能看得比咱们明白。”贾迎春即使心里明白这是林如海必须要做的事,却不想从她自己一个顶着十岁身子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况且古代承嗣的规矩如何,她也的确不懂。
贾迎春刚安抚完林黛玉,随即让绣橘请来两位嬷嬷,不久,陈嬷嬷和周嬷嬷随绣橘进门,才行过礼,贾迎春就急急地把林黛玉刚说的话简单转述一番。
陈嬷嬷因为也是去年年底刚认下一个家族旁支的孩子做养子,打算日后让他为自己送终的,所以倒是打听过一些过继子嗣的情况,她略加思索妥当的言辞之后,才开口道:“姑娘的心事,我大约明白一些,依我所知,因无子而需找旁支后辈过继这种事对许多人家来说算是极常见的,毕竟咱们自古讲究的就是祭祀香火和血脉传承,老爷膝下如今只有姑娘一女,在外人眼中看来等于无子绝户之人,所以老爷若还想延续他这一支的香火血脉,那么过继一个孩子自然也是势在必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