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珍妮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她仿佛面对病魔的人不是自己。她身上的从容淡定并非一朝练成的,她从小就接受非常传统的西方淑女教育,,在安如的印象中,奶奶向来喜怒哀乐不全形于色,很少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尽管如此,安如却知道越是临近手术的日子,奶奶就会越不安。
安翊龙很少会跟吴珍妮说话,他们经常都是默默地对望,仿佛千言万语就在这不言中说尽了。安如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借意走开,把空间都让给他们两老。她一直知道爷爷奶奶的感情算不上好,他们平日都相敬如宾,但到了这个时候,安如才发现爷爷在看奶奶的时候,也出涌现出很复杂的情绪。
这一切或许与爱情无关,但却有比爱情更深刻的东西,深刻得让人动容。
吴珍妮的手术时间定于周五的上午。那天他们很早就到了医院,安海融原本跟安翊龙身边,他看见主刀医生以后就让安如扶着爷爷,之后上前跟医生说了几句话。
护士把吴珍妮推进手术室后,安如扶着爷爷坐到椅子上。她靠在爷爷的肩上,低头看见戴在爷爷无名指上的金戒指。那枚戒指的款式很老旧,安如碰了碰,低声问他,“爷爷,这是你和奶奶结婚的戒指吗?”
安翊龙微微发怔,好半晌才回答:“不是。”
那语气很唏嘘,安如并不懂,她本想追问,但他突然就动手把戒指褪了下来。他费了些劲才把戒指褪了下来,指长年累月地佩戴,无名指上已经留下了一道凹痕。
安如看着爷爷将戒指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许久,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似乎在透过戒指怀念什么。她不敢出声打扰,良久,他微微转头,沉声地说:“木木,过来。”
在一旁焦虑等待的、安凝木听见父亲叫她,连忙坐到他身边,问:“爸,您不舒服吗?”
闻声,大家都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们父女两人。
安翊龙把那枚戒指交到她手上,他说:“这……交给你保管了。”
看着掌心上的戒指,安凝木百感交集,她抱了抱父亲,哑着声音说:“我都明白,我不会怪您的。”
而与施浩晨并肩而站的安海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到了窗台前默默地抽烟。
事到如今,安如才知道,爷爷看奶奶的时候,那眼神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原来,爷爷欠奶奶的不仅是爱情,还有尊重,甚至更多她不懂的东西。
☆、第 48 章
安如如今才深深地体会到,世界上最动听的话真的不是“我爱你”,而是医生说的那句“手术很成功。”以及“肿瘤是良性的。”
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终于被搬开,安如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差点站都站不稳。慕景韬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小心。”慕景韬沉声道。
她向他道谢,眼看他正往施晴那边走去,她连忙问:“时祎还在香港吗?”
慕景韬停住了脚步。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很肯定地说:“在。”
跟父亲交代了一声,安如就回了安宅。她把梳妆台的抽屉整个扯了出来,翻天覆地地找着时祎公寓的钥匙。找到以后,她连抽屉也没有装回去,直接就拿着那张钥匙往外走。
夜幕已经降临,马路上的汽车快速行驶,行人也加快了归家的脚步。安如平日也不算急性子,但此时只是等待几十秒的红灯也觉得格外烦躁。她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大,仿佛这样能够平复自己的心情。
直到拿着钥匙站在门前,安如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干些什么。她突然觉得紧张,但走到了这步,她只能继续前行。一咬牙,她一鼓作气地把门打开了。当她看到时祎的时候,她又马上松了口气,这矛盾的感觉真是微妙得很。
那是她正换着鞋,时祎应该是听见了外头的声响才走出来的。他穿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连头发也稍微凌乱,看到了安如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安如扑过去跳到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她此时心中的喜悦只想跟他分享,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间,嘴唇擦过他颈间敏感的肌肤,低声告诉他,“我奶奶没事了。”
她毫无预兆地奔到他怀里,他被那巨大的冲力撞得退了两步,背抵在墙壁上。安如双腿自动地勾到他腰间,他只能承受着她整个人的重量,她的手收得很紧,两个人之间几近没有了缝隙。
他们静静地抱了半晌。时祎把她扯开,目光冷淡地看了一会,然后温声说:“恭喜你。”
安如用手肘压着他的肩膀,甜甜地对他笑。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但他却微微后仰,躲开了她的触碰,说:“你先下来。”
“我不要。”安如拒绝,看着他板起的俊脸,她明知故问,“干嘛摆着一张抽脸给我看,生气了?”
她伸手就像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并时祎捉住了手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是生气了,很生气。”
“那……你会不会原谅我?”安如歪着脑袋看着他,她脸上没有一丝的忧虑。过了这么多天,他还依旧留在香港,她就知道他还在等自己。因为有他,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有恃无恐,这种被爱护被等待的感觉,真的很美好。此时此刻,她只想珍惜当下的一切。
时祎没有说话,硬生生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转身就回了卧室。安如连忙跟了上去,拉着他的衣尾说:“我等奶奶做完了手术就马上来找你了,到现在也没有吃饭。”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对上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脸部的肌肉轻轻地抽了下。
时祎最终还是陪了她去吃晚餐,他早就已经吃过了,所以在餐馆里他几乎没有动筷子。安如边吃边悄悄地打量他,好几次都被他发现了。
饭后时祎送她回安宅,安如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半路上酒睡着了。他把车停在私家小道上,转头看着她的睡容。她的眉头还在轻轻地蹙起,眼底下有淡淡的浮肿,他不是不心疼,而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突然想起很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车上睡着了。他当时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说了一句抱她回家,但她迷迷糊糊间还懂得拒绝他说,她父母也不敢这样纵她宠她。
直到现在,时祎才明白她父母的做法有多明智。安如果然是纵容不得,他为了她不断地收敛自己的脾气,不断地降低自己的底线,换了的不过是她的得寸进尺,以及恃宠生娇。尽管如此,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把最好的宠爱都给她,谁让他就这样栽在她手里呢?
他下车抽了支烟,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安如已经醒了。她的表情很呆滞,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抽离。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抬眼看着时祎。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他扶着车门,没有进去。他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有话要跟你说。”安如应道。
“我让你回去休息。”他加重了语气,并不容她不从。
安如心知理亏,也不敢再惹怒他。她不情不愿地“哦”了声,然后就拖着脚步回去了。
施晴看到安如的表情就知道她碰了钉子,慕景韬伸手将娇妻勾到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说:“你今晚还是跟我睡吧,不然肯定遭殃。”
施晴瞪了他一眼,拉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跟着安如回房间了。
安如还真没有哄过男人,正当她苦苦思索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地在门后探看。安如没好气,说道:“快给我进来,躲到门后面做什么?”
“你可别拿我出气啊,不然我今晚不跟你一起睡。”施晴事先声明,然后才坐到床边看着她。
安如嗤了声,然后说到:“拿你出气有什么用?我都快烦死了。”
施晴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说:“你让他一个人生了这么久的闷气,怎么说也应该哄哄他的。”
“怎么个哄法?”安如难道虚心地发问。
“这很简单,你对他撒撒娇,跟他讲些他爱听的话。”施晴应道。
“开玩笑,你以为是小吵小闹吗?”安如横了她一眼,接着说,“要是你让你家老公很生气呢,你会怎么做?”
施晴想了半天,支支吾吾没有说得清楚。安如托着下巴看了她几眼,轻佻地对她笑了下,“原来是肉偿呀……”
看来她真不能指望施晴那笨蛋,安如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到医院看了奶奶,然后到了超市买了点食材,之后就直奔时祎的公寓。
她手上拿着很多东西,于是只好拼命按门铃让他开门。时祎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磨磨蹭蹭好半晌才肯出来,看到了外面的她,连招呼也没打就转身进去了。
安如看着他那副别扭样子就恨得牙根发痒。不过她还是很竭力地安抚着自己的情绪,走进厨房开始忙碌。时祎倚在橱柜边也不知道也帮忙,每每她需要他递一递盘子什么的,他都要反应好久才肯懒洋洋地行动。
看着那几道色泽尚佳的小菜,时祎也算有食欲。他慢条斯理地尝遍了每一道菜,安如在一旁焦虑地等待,看他一直都没有反应,于是问道:“怎么样?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