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叔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笑得很和善,似乎对对面坐着的人很有好感,只是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着,不住地颤抖。她觉得她快疯了。但快要疯的人还要使劲地维持自己很正常的模样,真是太难为她了。
被她称为“安叔叔”的男人似乎没想到,原本很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喜,也有许方堎看不懂的其他情绪。
“方儿,你……你还记得我?”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许方堎脸上的笑容越发自然,心底的狰狞更是加深。一想到她童年的不幸,父亲的早逝,这一切不幸的源头皆是因为这个男人而起,她就恨不得用把扫把,把这个人赶出去,她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见过这人。
小方儿,叔叔给你糖,不哭了哦,小方儿长大后可是要当律师的呢,怎么能哭鼻子呢?
方儿,你安叔叔对你不错,以后你要记得报答他啊。
报答?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她父亲所谓的异性兄弟,生前与她的父亲感情一直很好,从小她被人欺负,这个男人就会适时地出现,给自己很多很多的关怀,她还自以为这个人对自己是真心。她的父亲让她长大后报答这个男人的恩情。
哼,恩情呢,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怕是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跟自己的妻子搞在一起了吧。自从知晓了许荣的这事,她就已经对自己的母亲彻底失望了,她不会再奢望能得到许荣的关注,许荣骂她什么她都无所谓,唯一不能做的事是,在她父亲的忌日那天,把这个男人堂而皇之地迎入她父亲生前十分用心维护的这个家里。她无法忍受她早逝的父亲的地位就这样渐渐地被遗忘在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端着粥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在心底万分祈祷,许荣千万不要说出那句话,她怕自己会像前世一样,忍不住掀桌子,指着她的母亲大人怒骂出口。
不料,下一刻,许荣终是开口了,与前世无异。
“今天叫你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打算给你安叔叔一个名分。你想问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的。还有,叶英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可要好好跟她相处。”
许荣的话已经彻底把她的恳求压个粉碎。她的脚也禁不住地晃动起来。她用劲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舀起碗里的汤,使劲地喝下去。直到碗里的汤已经见底了,她才终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突然笑了。
对面的三个人默契真好,三人一致坐在同一边,坐在她的对面,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连表情都看起来那么像,那么像一家三口。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外来的侵入者,一个企图把他们美好的关系给扯破的反派人物。
她扯着嘴角,拿起桌上的手巾,很慢很慢地擦去嘴上残留的油渍,这才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带着无线的沉重。
“您想给谁名分,就给谁名分,我不会去阻止的。我只想告诉您,。但在我心底,父亲只有一个,还有,今天是生我的生身父亲的忌日,您该不会是忘记了吧。请恕我那些东西,拿完我就会走的。”
她说的很礼貌,礼貌到很客气,客气地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她朝自己的母亲平生第一次半弯了下腰,鞠了下躬。这一躬是感谢她至少能让她毫无愧疚地挥霍自己的人生,直到用死的代价,她才明白,这种放纵不是爱,而是漠视。
许方堎再也没有理会他们三个人怎么想,径直往楼上走去。她推开自己原本的房间。里面的东西,还是跟以前一样,放在原有的位置上。而这里的东西,许方堎不会带走。她要的只不过是静静坐在房间一会,平静下自己狂乱浮躁的心。
她伸手,轻轻地摸着底下的床垫。
她的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关上的门。
回来了就去洗下澡,身上多脏啊,还坐在这里。
恍然间,她似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已经很多没听到了。自父亲离世已十二年了,每当这个时刻,她就会特别地思念已经故去的人。她的外表看着仍是风华正茂,她的心已经老了。若父亲没那么早逝,或许上辈子她那样过日子,这辈子的前十几年也不会痛苦地度过。
许方堎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她似乎看到门开了,一个人影缓缓地走到她面前,身影是那么熟悉。那人把遮住她眼睛的刘海轻轻拨向一旁,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那么温和,温和到她忍不住眼眶通红。
“方儿啊,该洗澡就去洗吧,赖在这里睡觉后背又该起痱子了。”
她没动,依旧闭着眼睛,身体止不住又颤抖起来,她使命地感受背上传来的温暖。已经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了,她多久没梦见父亲了,又多久没想起以前的事了。她逃避了十二年,借着记忆不好的借口,闭口不谈自己父亲的事,甚至他的忌日,她一直没提起,连坟前的拜祭,她从来没去过。
而今天,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她父亲的许家正室的位子也要换人坐了。
“方儿啊,以后你若喜欢上一个人,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你可知道,一见钟情往往都要失望的。”
背上的力度不大不小,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声音温温和和,像讲故事一样,不断对她说。
方儿,不要去怨你的母亲,也不去要去恨。心胸放宽点,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为父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这样,为父,就满足了。
方儿,你性子较冲动,凡事要学会三思而后行,伤害人的话,永远不要对爱自己的人说。
方儿,你喜欢追问很多事,我很高兴,但是须知,这世上还有很多是你不该也不能知道,你该学会糊涂一下,就算糊涂一下也好。
方儿,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学会一个人独立去面对任何事。方儿,为父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啊。你不要让为父失望了。
她的睫毛微抖,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已是夕阳西下了,慢慢染上了橘红色的光芒。她的房间里,终究还是她一个人的身影。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她,陌生又熟悉。她伸手抹去眼眶里的水迹。
这是最后一次的懦弱,她只能允许这么一次,以后,她该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
她的手捏着从床垫里找出来的纸。
她终于明白,她父亲临终前为什么要指着她睡觉的床,直到闭上眼睛,那手还是没变过方向。
许方堎看着已经泛黄的纸,缓缓把纸摊开,不一会儿,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那纸飘落在地上,她仍是没回过神。
她如今才知道,她父亲有多担心她了。他担心她一个人难以分辨形形□的诱惑,担心她不知道区分谁是对她最有利的,所以在知道自己离死不远时,给她安排好了以后的人生。
她瘫坐在地上,再也难以起身。
从小父亲对她就很严格,他也很喜欢强迫她去干任何事,甚至连她的择校意愿,都是他一手操办,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她曾因为父亲的霸道和强势而抑郁了许久,那段时间她不断想要挣脱父亲的摆布,她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她不想他再干涉她的人生。
可如今呢?
她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笑容狰狞。
结果,她的未来还是要靠自己这个强势□的父亲来为她安排。而这次,她不想拒绝,她反而必须依赖它。
她拿着纸,像来时一样,走时也不带任何东西,对许荣礼貌地道别,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力争上游
在苏慕生的安排下,许方堎很快迎来第二次面试,这次面试她完全是很轻松地通过,而通过的原因许方堎自认为是应该的,这里面有很大成分也是由于苏慕生的功劳。
对走后门这事,从以前开始她就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可耻的,相反的,她却认为一个人能有后门可靠,也是一种能力,若是他自身能再努力一点,这点得天独厚的优势更可以发挥地淋漓尽致。
所以,当许方堎成为这个公司的试用期职员时,踏进那公司时,她对一些人的眼光直接无视,一脸坦然地迎向她的新上司。
许方堎边对着电脑调整资料,心底想起昨天许荣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
当许荣听闻她竟然主动辞去餐厅的工作,而听说她被自己的竞争对手雇佣了,许荣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变化多端,那一瞬间犹如调色盘一样缤纷多彩,看得许方堎心底直呼痛快。这种建立在许荣真正惊怒下的痛快,是她二十六年第一次体会到。那滋味让她实在回味无穷。
等着吧,她会用更让许荣惊讶的行动来证明许荣当初的判断错得有多离谱。
为了更快地融入新的单位,许方堎收敛了自己原先的骄傲自满,面上带着谦和的笑容,用尽浑身气力与周遭的,曾被她认为是不屑交往的人交好,谈不上打成一片,但至少也能在公司里的同事留下个好印象。这些人际交往关系,一直是她最不擅长的,开始的几天,她比较难熬。听着那些人在休息时间吹水聊天,她还要努力假装很感兴趣,甚至附和他们,这些事让她感觉日子过得无比慢,也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