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也笑了,『谢谢。』
「下车小心。」
「如果你的面前有阴影,请别害怕。」
『嗯?』
「那是因为你的背后有阳光。」
『谢谢。』我说,『不过阳光就在我面前,所以阴影早已抛到背后。』
「下车小心。」她笑了,笑容如朝阳般温暖。
6月的第二个礼拜四,就是我学校的毕业典礼。
离联考还有将近三个礼拜,为了确保我们这种准考生会努力不懈,
校方希望我们毕业后还是要来学校,老师也可以来帮我们复习功课。
差别的只是可以比之前晚一个钟头到校。
而夜间也开放一间阅览室到晚上九点半,让准考生自由利用。
因此毕业后我还是每天到学校,待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家。
不知道她学校的状况如何,但晚一个钟头出门的我,从此不再遇见她。
乘客换成上班族和一些买菜的妇人,不再几乎全是学生。
这路公车已坐了三年,如今我竟然觉得好陌生。
而且好孤独、好寂寞,有时甚至觉得伤感。
我想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夜间的阅览室开放到考前三天,我一直待到最后一晚最后一刻。
离开学校(这次真的是彻底离开)后,独自在站牌下等公车。
突然又想起她,不知道她准备得如何?会紧张吗?考得上吧?
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压抑所有念书以外的念头,
一心一意专注在联考这件事吧。
车来了,我仍然从后门上车。简单瞥了一眼,座位只坐了三成。
我依照习惯转身往车尾方向走,打算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走到第四步,发现她就坐在身旁,略低下头,或许休息或许沉思。
再往后走也不是、站著也不是、坐下也不是,我所有动作完全暂停。
车子重新启动,我吓一大跳,嘴里不禁发出一声「啊」。
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右手反射似的向上抓,刚好抓住一个吊环。
这扰动应该唤醒了她,她抬起头看著我,眼神充满惊讶。
互望了一会后,我觉得在略显空旷的公车中当唯一站著的人实在很怪,
便继续往车尾跨出一步,然后把书包和袋子放上行李架,
在她右侧50公分处坐下。
这距离差不多是一个成年胖子的屁股宽度。
我感觉坐著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座椅有些硬或是坐姿不自然吧。
或许不是座椅或坐姿的问题,而是我根本不习惯在她身旁坐著。
眼角余光偷瞄了她几次,她似乎仍然维持著休息或沉思的状态。
一想到应该开口跟她说些什麼,顿时觉得紧张万分,心跳狂飙。
我猜联考当天听到钟声要进入考场时的紧张感约莫也是如此吧。
从未以坐著的角度跟坐著的她交谈,我得先克服这股陌生感才能开口。
暗自深呼吸试著冷静,脑海里也迅速搜寻合适的字句当开场白。
想了许久才想出『这麼巧,你也这时候才回家』之类的话。
我打算等心跳恢复正常后便转头开口。
没想到心跳恢复正常时,我也快下车了。
公车正在等红灯,绿灯亮后右转100公尺就到站了。
我无暇细想,按了下车铃,站起身拿下行李架上的书包和袋子,
书包挂上左肩、左手提著袋子,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停下。
绿灯刚好在此时亮起。
回到我站著她坐著的习惯位置,我想我可以开口了。
「你也在学校待到这麼晚才回家吗?」她反而先开口。
『是啊。』我说,『家里比较吵、诱惑也多,便想在学校多念点书。』
「我也是这麼想。」她点点头,呼出一口气,「不过还真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联考加油哦。」
『第三句了。』
她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那麼再说第四句吧。」她说,「祝你金榜题名。」
『谢谢。』我说,『你也是。』
公车开始减速靠站,我也该往前走了,但脚步始终无法迈开。
我惊觉我似乎被「下车小心」这句话制约了。
换言之,当她没说「下车小心」时,我根本无法下车。
「下车小心。」她终於说,在公车静止的瞬间。
我很努力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我知道,这一眼很可能是最后一眼。
车门哗啦一声开启,我转身快步向前,在司机回头时刚好经过他身旁。
低头跃下车门阶梯,车门在身后迅速关闭,然后公车继续向前。
我转头看著公车渐渐没入远处的黑暗,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脑海里冒出许多凌乱的字句,但排列组合后似乎别具意义。
这些文字如泉水般涌出,止也止不住,而且源源不绝。
如果是这时候,那张爱情留言卡只需五分钟就可以填满。
看来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写诗了。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真的很喜欢她。
第一次遇见她是去年四月初,离别是今年六月底,总共约一年三个月。
扣除假日,再乘上遇见她的机率值0.38,我遇见她超过100次。
我到底是从何时或是从哪次开始,喜欢上她呢?
也许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往骆驼背上添加的一根稻草,
我并不知道哪一次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只知道骆驼已经倒了,而且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公车的离去带走我身上所有重量,我彷佛置身於无重力状态的太空。
在太空中,眼泪也没有重量,因此泪水不会沿著脸颊流下来,
只会不断累积在眼球周围。
所以我没有流下一滴泪,但眼窝里满满都是泪水。
这一年是1992年,也是尾崎丰猝逝的那一年。
2. 珊珊学姐
承她吉言,我侥幸考上南部一所大学。
虽然榜不算太金,但终究是题了名。
我在南部求学和成长,原本期待能考上北部的大学,可惜无法如愿。
也许是因为遇见她的机率只有0.38,如果超过0.4,
应该就能考上北部的大学了。
差可告慰的是,虽然仍在南部,但起码换了座城市。
放榜前一天我透过电话查询榜单,电话拨通后输入准考证号码,
三秒钟后便听见答录机中传来甜美的女声:
「蔡修齐同学您好。恭喜您录取国立OO大学XX工程学系。」
我没有特别的兴奋感,只觉得松了一口气,黑暗的日子终於结束了。
不过我随即想到,如果输入的准考证号码不在榜单中呢?
「XXX同学您好,请节哀。请相信生命依旧美好,一定要坚强哦。」
会是这样吗?
隔天报纸出来后,摊开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
找到录取的校系,确定自己名字真的在上头后,突然觉得很失落。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根本无法知道她是否录取?或是录取哪间大学?
直到此刻我才死心,我之后的生命历程不会再有她的踪迹。
但即使没有踪迹,她的身影应该会在我脑海里逗留很长很长的时间。
因为你怎能经过一片海,却忘了它的蓝?
算了。上了大学后,下一个春天便会来临。
仔细察看未来同学的名字,发现女生只有5位,而男生有50位。
果然如传说般,这个学校工程学系的男女比例悬殊。
不过聊胜於无,起码比高中时代好多了,因为我高中念的是男校。
开学后才发现班上女生只有4位,原来有个叫李君慧的同学是男生。
这世界很残酷,取女生名字的可能是男生,但取男生名字的就是男生。
一下子班上的女生少了两成,对我的打击还满大的。
而这个叫李君慧的同学也刚好成为我宿舍的室友之一。
他的身材算魁梧,个性有点软,但人很正直,是当朋友的好人选。
学校宿舍是四人房,我得学习和适应跟别人共同拥有私密的生活空间。
还好我的个性虽然没有大的优点,但也没明显的缺点,
室友们看来也是如此,所以相处还算融洽,几天后就能打成一片。
另两位室友分别是阿忠与小伟,依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叫。
至於李君慧,我只能连名带姓叫他,因为如果我叫他「小慧」,
旁人搞不好会以为我和他之间有暧昧。
高中时代6点不到就得起床,出门得花45分钟车程才能到校。
现在只要5分钟就能到上课地点,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堂。
大学是个培养独立思考的地方,这点我有很深刻的感受。
例如我会因为第一堂课的上课时间而自动调整起床的时间,
8点上课7点40起床;9点上课8点40起床。
而且我脑袋真的会独立思考喔,它会根据该堂课是否会点名、
老师是否机车、是否很想继续睡等因素,判断该不该起床。
11月初系上学长办了两天一夜的迎新露营,地点在垦丁。
对大一新生而言,这是很重要的活动,也很令人期待。
玩趣味游戏时,因为女生实在太少了,只好由男生扮演女生的角色。
比方咬著小吸管传橡皮筋的游戏,原本应该贴近青春女孩的脸庞,
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感受她吹气如兰,光幻想一下就觉得亢奋。
然而现在却是跟臭男生耳鬓厮磨,我猜我和对方都很想死。
晚上躺在满是汗臭味的帐棚里,在鼾声雷动中我开始思考人生。
如果持续这种状况,我四年大学生活或许很充实,但可能会太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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