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次医生带来的新药水是管用的,她的眼睛虽然还没恢复,但每天见到的光都会更多一些,现在已经能迷迷糊糊地分辨出人事物的形态。只是她不想让Bruis察觉异样,所以除了第一天不小心表现出惊喜以外,每天早上的检查都是回答时而模糊但更多的仍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这样的谎言会不会被拆穿,至少她认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露出破绽。再过两个小时就是19号,想到这里,她的记忆回到了几天前。
那时候带着搜查令到宅子里来的国际刑警分明就是谭司,她在认出他的声音后差点惊叫出声,幸亏当时工作人员跟其他的警官还有些冲突,否则只怕被察觉到异样。
她不知道谭司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国际刑警的身份是真是假,她只是感谢自己又遇见了他,那个曾像太阳一样温暖的男人,他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自己最濒临崩溃的时刻。她也从未像现在一般感谢小时候,彼此因为无聊而养成在对方手中互相写字猜测的习惯。那天,他写下的内容让她激动地想要疯狂,却又强迫自己压制住内心的那份迫切,不动声色——方案A:药丸,11月19日凌晨左右服下,三个小时后产生作用,假死,抢救时动手。
虽然在最后,他告诉她药具有不稳定性,大概存在两成的可能会让使用者真的醒不过来。他让她不要担心,如果在19号结束前没有在医院见到她,他们便会在20号实行方案B。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写下A,唯一的惊心动魄是在药丸刚要入手时,Bruis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还好她平时也会出于礼貌与他人握手道别,否则恐怕不只是药丸拿不到而已,连带谭司可能也会遇到麻烦。
月光浅浅的,若有若无,树上的叶子似乎越来越少了,一晃一晃地,好不自在。她微微一笑,死便死吧,总好过彷徨地活着。
凌宣熙常常会自我矛盾,就像现在她刚吞下那颗药丸,她觉得命运不会待自己如此不公,关上大门的时候还会封死所有的窗,可事实上,大多时候她是不信命的。
就博这一次,她在心里暗暗说着。
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旁,凌宣熙拿出那套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那是三个月前她被莫名带来的时候穿在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对现在而言有些薄也有些大,不过她仍然换下睡衣,将衣服穿在身上。
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落地镜前,凭着感觉给自己化上浅浅的妆,将衣角的褶皱抚平,然后又盯着模糊不清的自己片刻才走到卧室。她静静地躺到床上,闭起眼睛,嘴角向右侧微微勾起,似是知晓自己将会做一个十分开心的美梦一样。
“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半个小时之内。”
“我先去处理些事情,晚点再过来。”
“好的,谢谢。”
耳边有着悉悉索索的声响,这两个声音熟悉得令人陌生。是在做梦吧?凌宣熙问自己。她怎么老是梦到他呢?他的声音就连在梦中也是美好的。想着想着,她微微地笑了。
身子被谁轻轻推动,凌宣熙有一点儿生气,不要推我!谁都不要来打扰她听她的博殊说话,去去去,都走得远远的。
“宣熙,快醒醒。”
手被紧紧地握着,凌宣熙不情不愿地缓缓睁开双眼。
屋内是微弱的黄色光芒,似乎是为了她的眼睛特意调的。灯光照在头顶上方的男人脸上,她不知道他看自己的脸是不是也如她看他一样,有种淡淡的、灰暗的五光十色。
她在这一刻莫名地想到一首歌的歌词——《远方》:北方南方某个远方/一定有座爱情天堂/我们用爱幸福对方/共用一对翅膀飞翔/请找到我,到了对的时候。
他似乎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仍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低头默默祈祷。她的眼前却渐渐白芒一片,朦胧到什么都看不清了。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地洒落,可她马上又睁了开来,因为她怕一不小心丢掉自己的梦,又见不到他的模样。
纪博殊很快就察觉到凌宣熙呼吸频率的变化,他抬起头看到她正两眼氤氲地望着自己,一瞬恍惚。
在纪博殊的惊讶与欣喜中,凌宣熙慢慢地抬起手,触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温柔地。他抓住她在脸上的手,大概是因为喜悦来得太过突然,所以身子有着微微的颤抖,眼中也闪烁着点点晶莹,不是特别明显。
泪水越落越凶,凌宣熙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语气哽咽地说道:“我曾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每一个人在生命中都有一段迷失无助的时候,就像是忽然走到一片无尽无头的荒芜沙漠,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发现一座有灯的小木屋。那屋里会有暖暖的阳光,迷失的人会被指引,然后重回正途。”她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脸庞,唇角忍不住上扬,“我想,我一定是幸运的,以为自己终是熬不过沙漠中的未知变数,却在想放弃的前一刻看到了那束光。博殊,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宣熙,这不是梦,你现在看到的、触及的,都是真真实实的纪博殊。”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低声地说:“谢谢你等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模样不似过往那般自信精神,身子好像也单薄了些,可仍然缠.绵悱恻地勾起她的满腔思念,依旧温润、依旧和暖,将三个多月来她深埋在心底的悲凉通通一扫而光。
她只想好好享受他的怀抱,不去过问自己在未知时经历过什么,也不想知晓为了现在这刻的相聚,他们又付出多大的代价。可她是凌宣熙啊,那个嘴上再逞强还是会不忍心置任何人于不顾的凌宣熙啊,她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自私地贪恋相聚时光。
双手捧住纪博殊的脸颊,凌宣熙问道:“博殊,我们现在在哪儿。”她似乎有点犹豫,后面的话说得十分小心翼翼,“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受伤?”
“我们现在在畹町市,和缅甸毗邻的边境城。放心,明天一早就会回北京。”他回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她只是出国旅游了一趟似的,可她却无法安心下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有没有人受伤?巴黎那边怎么样?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她有点吃力,静静地闭上眼睛。而他似乎回忆起了安排的所有,唇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慢慢地开口:“首先,有三件事我必须要向你道歉。第一,在你被带离北京前,穆黎和祁帅都给我打过电话,他们对Bruis有所怀疑,而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第二,前段时间我们几个忽然出现在巴黎,本来就没有存着一定能带你回国的想法,只是想让Bruis放松警惕;最后,治疗你眼睛的医生是我们的人,你的眼睛按道理早就可以恢复如常了,只不过我们让他故意拖延一段时间。”
越听越迷糊,凌宣熙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说清楚些,到底怎么一回事儿?穆黎和祁帅跟Bruis有什么关系?你们安排的医生又怎么能瞒过Bruis的?”
他倒了杯温水给她,笑着说:“先喝点水,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回答。”话一说完,她便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了几口水。
“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忽然出现一股势力与穆家和祁家对着干,穆股和祁股也因此而暴跌好几天,后来老二拜托你找Bruis帮忙指点的事?”
凌宣熙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穆家和祁家的股票都回到了正常的指数。穆黎还请我吃过一餐饭。”
“其实当时查到的那股从外国来的势力,就是Bruis的,只不过他在中国的所有投资都以蒋姓注册,所以导致老二老三他们走了很多弯路,才意识到这个神秘又能干的蒋先生很有可能与Bruis是同一个人。”他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思考的她,继续说道:“老二当时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但我觉得有可能只是巧合,所以让他查清楚后再说,结果等到他确认后,你已经被Bruis带到巴黎去了。”
虽然现在凌宣熙已经回来,可是一想起她被那个男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带到巴黎三个多月,纪博殊的心里仍然有股浓浓的怒火。
眼睛一闭一睁,她不想去深思听到的事情,“那医生又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他和Bruis的关系还不错。”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主治医生姓什么?”他忽然卖起了关子。
被这么一问,凌宣熙才发现她似乎真的不知道医生叫什么,每次复查,医生总是以一声蒋太太你好开头,而她则是回答您来了。明明该是早就发现的事情,她居然在与医生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她摇摇头,老实回答:“还真不知道。”
“他姓喻——口俞喻。”
“喻?”凌宣熙又点疑惑,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他是喻宸的……”
“二叔。”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喻宸的二叔跟你那叫蓝天的朋友差不多性子,不过他基本上都在巴黎,只是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外出旅游。他的父母很早便去世,因为不想成为亲戚的累赘,他高中毕业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北京,带着父母留下的遗产出去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