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她几乎不敢闭上眼睛,就算真的困乏,睡着后也会马上惊醒。她担心在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发生什么意外,她是真的怕了。可是后来,凌宣熙发现除了每天都会有一个人定点送三次水进来,根本就没有谁管她的死活。而就在她以为对方要对自己实行心理战术加饥饿战术的第四天,那个平日里给她送水的女人,在递进杯子后,又多送了餐点。
多出来的一个面包,或者一盘青菜、一只鸡腿加上米饭让她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至少日子不是过得一成不变,说不定马上就会迎来新的未知。只不过对于那些饭食,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分毫。凌宣熙很清楚,一般人三天不进食或者七天不喝水就会面临死亡,可是如果不消耗体力光喝水的话,还是可以维持半个月左右的。她大概还有十天的时间,她在赌,赌带她来这里的人不想见到她的死亡,至少是现在。
凌宣熙忽然觉得,除了等待以及适应屋内没有灯的黑暗以外,她对送水之人的手竟也生出几分亲切和熟悉的感觉,比如今天早上,她发现对方的右手食指关节处,多了一个浅浅的黄豆大小的伤口。
虽然对方送来的餐食她没有碰,水却是一杯不落地喝完了,她知道如果对方想做什么,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左右不过早一天埋入黄土,想明白了,心也就宽上许多。
送来面包和水,取走面包;送来饭食,再取走。凌宣熙天天看着小窗口的闭合,看着门边的杯子越来越多,三个,六个,十六个……大概是怕食物腐坏,送餐的女人来时都会收走前一次放下的东西,却未有过一次询问。尽管如此,观察这些固有的变化,几乎成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不畏不惧,等待面对的态度,她不确定是否能够传递到对方那里。
可是她不否认如果真的在这里,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度过接下去的岁月,她是有遗憾的。除去所有的留恋不舍和煎熬,她至少还想知道纪博殊是不是痊愈了,醒过来后过得好不好,他会疯狂、会来找自己吗?有时候,凌宣熙总是忍不住会想,自己经历的一切,过去、现在,或者未来,会不会都是因为上辈子造孽太多,所以这生的困难和历练就出现得特别频繁。
她本无信仰,亦不信前世今生、神鬼佛伦。可一次又一次的事件,让她不得不猜想一些与科学无关的现象。而自从纪博殊出事后,她每天都去一次寺庙,半个小时的祈祷,也在时刻期待着凑效。
这些年的经历让凌宣熙变成了一个越来越理性的人,可这种时候,心底里总会有些细胞开始骚动不安。
虽然除去最开头的两天,她的脸上不再有任何的表情,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是苍凉的。这样安静又黑暗的时刻,她从未经历过,以至于像是电影回放一般,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个曾以为早就忘掉的过去。
因为她的任性逃离而黯然神伤的他,不知现在身体是否安康,可否还在怪她;因为她的不告而别曾气得要跟她断交的三个人,不知现在在哪儿,又过得怎么样;因为她怕别人得知自己曾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而不去看望带自己走出阴影的那个人,又是否知道他的侄子已经出事……
人啊,往往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实现完成。
双手环住膝盖,将脑袋搁在上面,这几乎是五天里她唯一摆出的姿势。
曾有人告诉过她,这是一种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这类人通常会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此来减少心中对未知的惧怕。
所以,她是害怕的吧,凌宣熙这么对自己说。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忽然重了起来,意识渐渐恍惚……
再次睁开眼的刹那,凌宣熙看到了光,暖暖的黄色光亮,眼眶几乎在瞬间充满泪水,她从不知道灯光会在某一天成为一种感动自己的存在。
她看到了光,也看到了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寂静的夜色,天空繁星点点,她听不见其它的什么,没有蝉鸣,也没有人声。
看回屋内,这个房间跟原来的完全不一样,像是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似乎还要更大一些。屋内的家具是统一的乳白色,欧美风格,再闻不到檀木香。对方像是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一样,桌上放着满满的一桌菜肴,正冒着热气。
然而让凌宣熙在意的,是正前方连通的另一间房,那里的光线稍微要暗一些,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东西。会有人在里面吗?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当那一刻真的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却史无前例般慌乱起来。
怕,非常怕,她才刚适应待在小屋里的节奏,却迎来了新的变化。可是怕,还是要去面对。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迈出步伐,多日没有进食让她有些虚弱,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艰难。短短几秒,汗水已经湿了背后的衣裳。
闭了闭眼睛,凌宣熙在心底里做了一个深呼吸,一步跨到门前。
没有,什么都没有,可即便是如此,她仍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实在是……折磨,她已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随时面临精神崩溃。她的勇气、自信、期许,在这一刻通通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忐忑、畏惧,还有恨。
门框上有一面大大的镜子,里面的女人头发凌乱,两颊消瘦无肉,眼睛无神又布满着血丝,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嘴唇是苍白的,她软倒在地上,身体不停颤抖。
真是太糟糕了。凌宣熙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又花了些时间才能从地上站起来。她慢慢地让自己相信,这跟她八岁时做的心理测量没有区别,她当时都能在所有成年人之中取得第一,现在为什么做不到坦然?她可以的。
于是她走到浴室,洗了个澡,穿上放在一边的浴袍,然后走到外面,开始吃桌上凉透的菜食。
27第二十六章 谁思谁狂
前五天的饥饿使胃变得敏感,她强迫自己尽量多吃一些。然而,忽然出现的油腻还是让凌宣熙吐得昏天暗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第二天,她照常吃对方准备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大概又度过七天,她见到了半个月里的第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月亮,忽然传来的开门声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有人进门的声响。抬头望去,看到那个人的瞬间,她惊讶地说不出话,那人脸上的歉意是如此得明显,明显到她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凌宣熙笑着笑着,悲伤就从心底蔓延开来。可是笑声却越来越大,到后来,连她的身体都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咳嗽声一下连着一下。
来人没有说话,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不敢直视凌宣熙的目光。她听到凌宣熙咳嗽时上前了一步,却也止于那步。或许是因为内疚,她的身体也跟着一起轻微地颤抖。
三年多前,凌宣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巴黎。
那时,她似乎遇到了就业危机,刚拿着简历从一家公司灰头丧气地走出来,天空中飘着小雪,她站在原地,抬着头,用简历阻挡星沫雪点坠入眼睛。她的表情很难过,眼神里透出的却是不会妥协的坚定。
这样的神情几乎一下就吸引住了从对面咖啡店出来的凌宣熙,当时她正与Bruis道别,感谢他赞助自己的第一场走秀。两人说说笑笑地从二楼下来,凌宣熙在转弯处见到了仰起头的Doris
那是凌宣熙第一次见到她——那个跟两年前的自己,有着相似眼神的女孩儿。原来,Bruis也见到了她。那天他的背道而驰,自己以为他并未留意,不难猜测,其实他没有错过她们后来的交谈。
看着Doris小指上那截长长的指甲,凌宣熙想起自己曾因这双修长的手没机会学习钢琴而感到惋惜。初遇时她眼里的意外、患难中她坚定的陪伴、成功后她难掩的喜悦……越来越多的记忆涌现出来,点点滴滴地,让凌宣熙在度过了这几天的经历后,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质问别人,她的嘴角留着浅浅的弧度,语气算不得冰冷,神情却讽刺而吓人,“我可曾亏待过你?”
用力绞着衣角,Doris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那天中午,我离开工作室要去寺庙的时候,你告诉我说平时走的路堵得厉害,还特意指了一条不常走的路给我,其实是故意安排的吧?”
凌宣熙知道Doris听得出来自己问的是哪一天,因为话音未落她便明显地后退了一步,声音虽然很小,可是她仍然回答了一声是。
“所以……”凌宣熙忽然说不下去,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身体刚恢复两三成,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有种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的冲动。她醒来那刻便知晓自己定是忘记了什么,却不曾想过记忆这般伤人。
檀木香,檀木香。紫檀木的工艺品可不正是那个男人喜爱收藏的东西之一么。这么想来,前几日待的房间应该就是紫檀木的收藏室吧,1公尺5左右的紫檀木床,大概是在她到之前才特意加上了席梦思和被子,真真是一个随性的男人,也真真是傻得天真的自己。她天天看着这双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递水、换饭,却不留意到这双手的主人分明替自己工作已过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