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来的时候明明笑得很开心,怎么现在一脸担忧的样子?忽然回过神来,凌宣熙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所以今天老走神。”低下头,她抖了抖外卖单子,“好像都还不错,要不就试试三号套餐吧。”
应了一声,Doris似信非信地看着凌宣熙,想问什么,但瞥见她正在通话,微微犹豫了下,还是离开了办公室。
等门合上之后,凌宣熙才想起要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电话似乎挂断很久了,有她身上的温度,屏幕黑呼呼的,沾着细微的汗渍,模糊了她现在没有生气的表情。
是不是在做梦啊,她放下手机,用纸巾擦了擦镜面,转向窗外。刺眼的光芒让她瞬间滑落两行清泪,真是讨人厌的天气。凌宣熙拭了拭眼泪,站起来将纱帘合上。
屋内的光线恢复到了正正好的状态,她取出一跟皮筋,随意地将头发盘上脑袋,然后拿过画板开始勾勒新的设计稿,分比例、打轮廓、划线……
啪……凌宣熙重重地放下笔,从柜子里拿出包往外跑。
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设计图掉落一地。
“Cynthie?你怎么……”
担心的声音响起在耳伴,不过她没有心思回话,也停不下来。脑子里不停盘旋着刚才邱宸说的话:“Cynthie,希望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他给了她十几秒的时间,“博殊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你过来军区的医院看看吧,地址我发到你信息。”
是有多不好啊?怎么不说清楚就挂了电话。
如火如荼地赶到医院,幸好一路都没有遇到阻拦。凌宣熙冲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邱宸正从里面出来。她喘着大气急急开口,“博殊怎么了?”
轻轻地合上门,邱宸转过身就看到脸色惨白、额头不停滑落汗水的凌宣熙,她与往日大相庭径的急躁让他愣了愣神,没有马上回话。
凌宣熙却等不了这片刻的沉默,她直接越过他的身子往里走去。
“等一下。”伸出手阻拦,邱宸叹了口气,“Cynthie,你冷静一点儿,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博殊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冷静?冷静。她的冷静怎么不见了?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凌宣熙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到医院的,现在回想起来,背后一阵冷汗。她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已经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邱宸,博殊他,到底怎么了?”
“实兵演练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邱宸蹙起眉头,伸手抵着下巴,“原本准备的烟雾弹里不知怎么地混入了碰炸手榴弹,一个士兵没注意,虽然博殊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却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榴弹上面。”
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榴弹上面。心里咯噔一下,凌宣熙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营队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没事,季副营送博殊过来后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点了点头,凌宣熙睁开眼看向邱宸,“我进去看看他。”
“你……”邱宸下意识地抓住凌宣熙的手臂。
“还有事吗?”
“没有了,你进去吧。”松开手,邱宸看着凌宣熙的背影欲言又止,那句医生说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整个世界都在她进入第一道门的刹那安静了下来,她是那样急切地想要见到他,可在迅速地进入这个空间后,却再也打不开特需病房的第二道门了。她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着他,这个男人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刻,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浑身都包着纱布,看不到任何表情。
她张了张口,站在窗外小心翼翼地问他疼不疼,可是她知道他听不见。搭在门把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一秒,打开一扇门,仿佛变成了世上最难的事。
真真是一个难熬的过程,她足足花了一分半左右,才听到了门轴转动的声响。
室内的冷气是不是太足了一点儿,她怎么觉得自己浑身都通凉。
“博殊,我来看你了。”不知过了多久,凌宣熙启了启唇。她心疼他,心疼到想要落泪,可是眼睛却涩得厉害。
拿过旁边的棉签,沾了沾水轻轻抹上纪博殊的唇瓣,她从未觉得他的唇如此性感,他吻她的画面,就像发生在前一秒一样。
“博殊,你渴了吧,饿吗?”她笑着将用过的棉签丢入垃圾桶,又拿了根新的沾上水,来回反复换过三次后才在床边坐下。她托起脑袋看着他,似是想要看穿他的灵魂一般,心无旁骛地,不哭,也不说话。
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凌宣熙回过头去,侧着脑袋朝来人打招呼,“你知道啦。”
她像平时一样嬉笑着和他说话,可此刻,她却不知这样的表情在别人眼里有多么苍白无力。
“走吧,陪我去吃个晚饭。”Paul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跟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
“晚饭?”凌宣熙看向窗外,原来天已经黑了啊。护士进进出出过几次,她居然都没有留意到时间的变化。这么想来,她似乎连午饭都没有吃呢。
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纪博殊,她点了点头,“好。”
说是吃饭,凌宣熙却让Paul把她载到家里,收拾了一些日用品,然后又去了趟工作室取材料。她本想直接回医院,谁知Paul不发一言地把车开到了饭店,她倒也没有再反对什么。
他似乎真的是带她来吃饭的,也似乎仅仅只是来吃饭的。进门后,他带着她直接走到包厢,叫来经理点了一桌子她平时爱吃的菜,自己到最后都没有动一筷子。没有询问,没有安慰,连闲聊都没有。
这本该是很普通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如果对方不说话,凌宣熙在吃饭的时候通常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但今天的气氛却难免让她感到如坐针毡,想说什么,又不是很想说话。一餐饭下来,竟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Paul把她送回医院,在离开前,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担心的神色,对她叮嘱道不要顾此失彼,然后又马上恢复到平日里的状态,开着车回去了。
她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后,才转过身慢慢地走向安全通道,嗒嗒嗒地,高跟鞋在楼道里传出了清晰的回声。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探病的时间,医院里空荡荡地,偶尔在转弯口见到窗户,透出去看到的也只是一盏一盏密密麻麻的白炽灯光。
“宣熙?”
刚打开安全出口的门,凌宣熙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她转过头去,“阿姨,您来了。”
纪母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妇人,她对着凌宣熙点了下头,然后便重新垂下眼眸,半个步子的距离,跟在纪母的身后,像是负责照顾纪母起居的人。纪母和三个月前没有多少变化,穿着老式的传统服装,只是现在,她的眼里有着明显的疲倦,似乎双鬓的白发也多了一些。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凌宣熙想。
上前拍了拍凌宣熙的肩膀,纪母柔声道:“纪家安排了一个护理照顾博殊,你不要太操心。”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又没有想到好的方式,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下楼。”凌宣熙跟上纪母的脚步,却被她摆手阻止道:“我们自己走就好,你去博殊那里吧。”
“您路上注意安全。”凌宣熙一直看着纪母,直到纪母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还是站在原地。是不是这个妇人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又或是早就预见会有这样一天的来临,所以当知道自己儿子可能会永远像现在一样,不声不响地躺在病床上度过他的余生的时候,才能不同于别的母亲,像她们那般撕心裂肺地大哭大闹。
其实凌宣熙一直都知道,不言不语,才是最最悲伤心痛的状态。她们都一样,默默地接受现在,却也坚信他会在某一天忽然就醒过来。她们会等他,等他变回以前的模样,然后再狠狠地臭骂他。
会醒来的吧?凌宣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提着自己的小行李,转身走向病房。
看护如纪母所言,已经待在屋内,是个妇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短短的头发,穿着深色的碎花上衣,有一点胖。她在纪博殊的床尾处搭了一个收放床,小小的,上面放着一条薄薄的旧毛毯,没有占据太多屋内的空间。
“你好,我是凌宣熙。”
“我就猜到你是凌小姐,刚才夫人跟我提起过,”她伸了伸手,似乎又觉得不妥,立刻缩回去,憨憨地笑了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太多和纪博殊相差不多的病人,她的表情很轻松,甚至还给人有些愉快的感觉,仿佛只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声音出奇地洪亮,把安静的病房变成了菜市场,凌宣熙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您怎么称呼?”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大家都叫我赵阿姨,凌小姐也这么叫我好了。”她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赵阿姨,今晚我陪博殊就好,你去休息吧。”凌宣熙把东西放到旁边的沙发,走到纪博殊的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