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川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父亲的大喊,在帐篷里翻身坐起,睡眼惺忪地爬到帐 口,问:“爸爸,刚才怎么了? ”
邵声抹了一把脸,在他面前蹲下:“爸爸有件事,想和川川说。”
邵一川点点头。
“如果爸爸说,很喜欢你的莫莫大姐姐,想让她和咱们每天都在一起,好不 好? ”
邵一川咯咯地笑:“好啊好啊! ”
“可是……”邵声迟疑道,“爸爸还不知道她怎么想呢,没准她不愿意,那咱们 还得搬一次家……”
邵一川打断他,拍拍他的肩膀:“没问题,你是我爸爸。大姐姐很喜欢我,她一定 也会喜欢你的。”
邵声忍不住笑出来,将儿子抱在怀里,大力揉着他的头发。
攀岩队成立二十周年的庆典如期举行,岩壁下一时热闹非凡。
许多老队员已经人到中年,和朝气蓬勃的学生们站在一处,更能看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大周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现在仍站在场地外沿,笑得敦厚质朴;何仕婚 后像吹了气一样,中段发福,还多了个双下颏。
莫靖则拍拍他的肚子:“这还能塞到安全带里吗? ”
何仕无奈地耸肩:“要怪就怪我老婆。她总嚷着减肥,吃不下的都给我,就把我
塞成这样了。”
杨思睿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自己爱吃爱喝,还好意思说。你看看傅队、少爷 他们保持得多好,我得给你制定个魔鬼减肥计划。”
何仕笑道:“不光是体重问题,整体身体素质下降,柔韧也不好。就像小品里演 的,以前向前踢腿到这儿,向后踢到这儿,现在鞋上去了,腿上不去。”
大周挠挠头,慢悠悠道:“是啊,都不好意思和我们学校的学生一起爬。感觉还 在,但一上墙发现体力那么差。”
傅昭阳微笑道:“这些年攀岩技术进步很快,路线难度也不断增大。好多小队员 天赋好,起点高,加上训练系统,比我们那时候爬得好多了。”
有师弟附和道:“没错,我现在可落伍了,离开北京后就没怎么练习了啊。我们 那小地方就一个岩馆,简单得很,总是不进步心里就焦虑。但现在看到何师兄我就放 心了,他比我还过分,真是胖成二师兄了啊。”
“没大没小。”何仕怒目,又慨叹,“现在还能一起爬的真不多,看到大家就和见 了亲人似的。像我们这样爬得这么烂还坚持着,真是不容易啊。这说明,我们对攀岩 队有着深厚的感情啊。”
旁边有人哄笑:“你老婆都是从队里骗到的,当然有感情了。”
何仕也笑:“你们就有本事笑我,怎么不说傅师兄啊,没胆量是吧,怕被你楚师 姐暴扁一顿吧! ”
众人大笑。楚羚走上前,忍俊不禁:“喂喂,我有那么蛮不讲理吗? ”
何仕向旁边努努嘴:“咱们队里有的是美女,谁让你自己当初不把握机会? ”
几个人望过去,有女生身形窈窕,一袭长裙飘逸雅致。方拓忽然惊呼:“那不是 当初总梳两个抓髻的‘春丽’吗? ”
何仕也惊讶:“啊?比我小臂粗的那个?这姑娘变化好大,都不敢认了 ! ”
有男生感慨道:“咱们队里以前有姑娘吗? ”
方拓推他:“小心说话,楚师姐在这儿呢。”
男生赶忙纠正:“那不一样,是嫂子,嫂子啊。”
何仕摇头:“咱们当年招新的时候,就不该灰头土脸去爬树挂条幅,教人家打绳 结什么的。就应该找几个英俊潇洒的站到路边。”
杨思睿暗中掐了他一把,何仕一边“哎哟哟”叫着,一边把话说完:“你看让我去,就只能招来这样的野蛮女友……哎哟,老婆。”
“当时为啥没让少爷去? ”和方拓同级的男生幽幽道,“其实当时队里最酷的是 他啊。如果我是女生,大概会对他表白一下吧。”
众人再次大笑:“你现在说也不晚,少爷还是单身。”
“啊?不会吧! ”男生惊讶,“少爷不是儿子都有了? ”他一指在后场和小朋友一 同跑来跑去的邵一川,被众人瞪了几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可 惜我有老婆了。小少爷真是英俊,以后给我当女婿吧。”
有人打趣道:“可惜我家也是儿子,不过……儿子也未必不可能啊! ”
邵声笑骂:“你们一个个啊,越来越不正经了。”
何仕挥手:“哎呀,毕业十来年才大聚一次,要什么正经啊! ”
众人感慨:“虽然辛苦,也有不开心的事儿,但真的很怀念那段日子。”
杨思睿趁大家闲聊的空当,扯了扯方拓的衣袖:“这次的活动通知莫莫了吗? ”
“当然。不过,师姐你知道……”
“我明白。莫莫和我们都不怎么联系,更不可能来这儿了……”杨思睿叹气,扫了 一眼傅昭阳和楚羚,语气有些不满,“人家都开开心心一起来,莫莫就像被人忘了一 样。”
“不是忘了,大概,是不敢提。”方拓说罢,看到莫靖则正望过来,他应该是听到 了刚刚的对话,此时眉头紧蹙,面色阴沉。
纪念活动正式开始,讲台上有领导致辞,嘉宾讲话,老队员代表发言;后排是老 队员家的小朋友们在跑来跑去,大家难得见到许多小伙伴,在一摞垫子上撒欢地跳来 蹦去。众人围站在场边,各持一杯红酒,在主持人的带领下齐齐举杯。
莫靖则走到傅昭阳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老傅,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所以有些 话虽然不合时宜,但也希望趁这个机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傅昭阳面色平和,坦然地转过身来:“我知道。”
“我自问,小妹对得起每一个人,但最后最难受的人,却是她。我不知道要怪你, 还是怪我自己,没照顾好她。”莫靖则举起酒杯,“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谁要是再惹 莫莫伤心,我发誓打得他满地找牙! ”
莫靖则一向言辞得体、进退有度,今天难得在众人面前放了狠话,众人都担心傅 昭阳下不了台。只有杨思睿在旁轻轻鼓掌,小声说:“莫大英明! ”
“我们对她,的确心中有愧。”傅昭阳也不多辩解,又倒了一杯酒,楚羚站上前 来,也满满斟上一杯,陪着丈夫一饮而尽。
天色将黑,宣传组正在调试机器,放映整理好的影像。当初各个比赛的录像和照片闪现而过,还有一些活动的花絮。大家纷纷评论
“你爬线的时候怎么抓快挂?强烈鄙视这种耍赖行为。”
“哇,你缉秃头之前原来这么帅啊! ”
“他在喊什么,信春哥吗? ”
还有一组十渡的照片,竹排翻了一半,傅昭阳浑身湿透地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旁 边的女生狼狈地趴在竹排上。所有的人都开怀大笑,几乎要流出眼泪来。邵一川被方 拓抱在怀里,他眼尖得很,指着照片脆生生喊了一句:“大姐姐! ”
部声起身,从暄闹的人群里挤出来,一直退到场边。他倚在铁丝网上,身旁便是 巳经生了锈迹的滑动门。似乎莫靖言还骑在上面,央求他扔一张垫子过来,怯生生地 唤他“邵声哥哥”。他无语凝立,关于她的一切遥远而真切。
这时有一位学生模样的志愿者跑了过来,略带犹疑地问:“师兄,您以前去过白 河吗? ”
邵声点点头。
小队员继续说:“我上小学时和爸妈去踏青,在河边看到有人攀岩,特别想试试 看,但是我太小,没有合适的安全带……后来我就立志要考到这所大学来。我看到师 兄就觉得很眼熟,还记得当时有个老外,所以听大家说您去过巴西,就觉得那次见到 的应该是您。”
邵声努力回忆,小队员笑道:“师兄不记得也正常,大概已经快十年了呢。我记 得当时还有一位师姐……”
“应该是我们。”邵声恍然,微笑道,“她暂时不在北京,我相信,她过不久就会 回来的。”
他转过身,岩壁探伸出巨大的屋檐,明亮的灯光勾勒出众人黑色的剪影。在那喧 嚣的人群中,她似乎转过头来,轻轻浅浅,粲然一笑。所有的回忆,如涓涓细流汇成 江河,在此刻奔腾入海。
第三十一章丨春去春回
过去未必重来,而你的爱一直存在
聚会结束后莫靖则在北京又停留了几日,见了一些久未谋面的老朋友,然后便启 程返回阳朔。莫靖言收到大哥的消息,也整理行装继续南下,一路且走且玩。搭乘的 列车驶过湘桂交界处,窗外的石灰岩山丘攒簇峭立,山间林木叠翠,偶尔也裸露出大 片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来。莫靖言从桂林下车,搭游船沿漓江顺流而下,江面流缓波 平,清澈的江水中倒映两岸青山翠竹,洇染了一片碧色。
莫靖则接到她的电话,早早就等在码头,在下船的游客中见到小妹便迎上去,大 力拥抱。莫靖言笑道:“大哥,咱们又不是好久没见,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 ”
“本来是,可这次去北京的时候,昭阳、楚羚、方拓、思睿……人人都问我你去哪 儿了,好像你是失踪人口似的,搞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看到你才放心了。”莫靖则 也笑,他柃起小妹的行李,“我猜你不想住在县城里,我也很少住在这儿。这边不好 停车,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