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你……”赵阿姨顿了顿,“请你,把那天拍的照片给我一些么?川川一直念着要再去。”
莫靖言直觉她是忽然换了话题,但也不多追问,笑笑说:“我打电话问问我男朋友,看能不能拿些原片给您。我的车明天限行,后天再过来,大概还是这个时间吧。”
摄影师当天用了连拍模式,机关枪一样咔咔嚓嚓响个不停,只选出几张精修,用作商场宣传册素材。其余有川川在内的零散花絮有百余张,黄骏叫助理刻了一张盘,晚上带回家来。莫靖言仍然忙于各种年会排舞的协调策划,匆忙间打开看了几张,有川川攀岩的全景和特写,便也没再多看,将光盘放在手提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的筒子记得留个爪印。:)说说对新文的印象。
第二章(下)
隔天上午去工作室之前,她先开车去了一趟医院,出门之前已经打电话和赵阿姨约好,但推开病房的门,赵阿姨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川川的床沿。一个褐色长卷发的年轻女人单膝跪在床边,川川扑在她怀里,胳膊紧紧绕着她的脖颈。
赵阿姨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看到莫靖言进来才回过神来:“莫莫你来啦,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跑一趟。”
“没关系,也是顺路呢。”莫靖言把光盘递过去,“这是当天拍的一部分照片,我没有仔细选,就都拿来了。”
抱着川川的女人回过身来坐下,笑着说:“你就是莫小姐吧,我听说这次Leo住院得到你很大帮助,真是太感谢了。”
她有一张明艳的脸庞,瞳仁和长发是黑咖啡一样的深褐色,浓密的眉毛和饱满的双唇显得格外神采飞扬。漆黑的眼线在眼尾有上挑的弧度,画出狭长的眼角。她的皮肤晒成小麦色,装束和天气也有些格格不入,暗红色印花羊毛披肩下露出春夏季亚麻长衫的衣摆。说话时扬手将头发拢在耳后,露出小臂上彩色的纹身,似乎是凤凰的尾羽,沿着纤细的手臂蔓延到七分袖里。
她讲的英语带着很强的重音和上扬的尾调,发音不是很精准,语速却很快。莫靖言听了个大概,对她笑了笑,回了一句“You’re welcome”,便也在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我叫Auska,是Leo的妈妈。”她将川川抱在怀里,用英语问,“Leo,你对莫小姐说谢谢了吗?”
“Obrigado。”他飞快地说着什么,年轻女人轻轻拍着他的小脑瓜,带着笑意低声说,“hey,讲英文或者中文。”
“Oh, sorry,”川川吐了吐舌头,用中文清脆地说,“谢谢大姐姐!”他讲完了有些不好意思,扑到母亲怀里,两个人换了语言,轻快地交谈着,带着颤音和翘舌,配合飞舞的手势。
莫靖言忍不住,试探地问:“你们讲的……不是英语吧……”
Asuka笑着抬头:“是葡萄牙语,不过是巴西人讲的葡萄牙语。”
“难怪,我能着像拉丁语系,不过Leo讲Obrigado,又不是西班牙语里的Gracias。”
“我会讲好多语言,我会说葡萄牙语,英语,汉语,日语……”川川举着小手,开心地应道。
“川川真聪明。”莫靖言揉了揉他的头发,转向赵阿姨,“现在Asuka回来了,您不用太操劳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川川也没什么大事,昨天医生复诊,说确定不是肺炎,今天可以回家,每天来打点滴就好。不过……”赵阿姨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也没挽留她。莫靖言和Asuka还有川川道别,拎起手袋便要出门,正好护士推门而入,她便退后闪在一旁。
护士看了看围在床边的三人,问道:“谁是邵一川的家长?”
听不懂中文的Asuka不明就里,川川自顾摇着妈妈的胳膊,笑嘻嘻重复着:“谁是川川的家长?”
赵阿姨连忙答道:“我是邵一川的奶奶。”
“哦,去办理一下出院手续吧,” 护士说,“还有这个,要签字。”
莫靖言心中震惊,站在一旁,喃喃道:“您姓邵啊。”
赵阿姨笑:“我姓赵啊,不过我家老头儿姓邵。”
川川举手:“我也姓邵。我叫邵一川,就是一月的河。因为我一月份出生,又生在里约热内卢。过几天就是我生日,大姐姐你来不来?”
莫靖言浑浑噩噩地听着,只觉得掌心出了一层虚汗。“我最近很忙。”她随口答道,内心无比矛盾,想问的一句话就在嘴边,却不敢轻易出口。惟恐那个答案真的如自己所料,那么将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她许多年来从未做过这样的假想,定然会乱了方寸。
赵阿姨已经要出门去办手续,听到孙子的话,忽然想起什么。“你看我这记性,川川不说过几天我就忘了。”她递给莫靖言一个纸质精美的信封,“这是周末珠宝酒会的邀请函,是我儿子他们公司组织的。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据说有许多大明星,现场的来宾都有抽奖。”
莫靖言正要措辞推托,Asuka的手机铃声响起,隐约听到她用英语说着,“是Igor么?你到医院门口了?我们就在410房间。”
莫靖言不想久留,随手接过邀请函放进手袋里,和几人再次仓促告别,几乎是夺门而出。她跑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焦急地等待着,看着指示灯上的数字递减,在底层长久停留。她忽然意识到,那人可能是坐电梯上来的,连忙返身,小跑到楼梯口匆忙而下。
不过是跌跌撞撞跑了半层,她的脚步便慢下来,倚在墙角,头脑中一片茫然。自己在躲些什么,又在怕些什么,那段跌宕起伏的记忆,不是自认为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吗?再想起往事和那个人,不也早就觉得云淡风轻,甚至都要想不起他的存在了吗?他远赴他乡,结婚生子,都已经是陈年旧事,自己又不是刚刚知道音讯,为什么在仅仅是“有可能”的重逢面前,就如此丢盔卸甲,手足无措呢?
莫靖言深呼吸,告诉自己,只是一切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其实这一切思绪都是自己在若干年前便已经克服的,不应该在此时再次乱了阵脚。然而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离开,她很想知道,是否那么凑巧,就有一个人有着相似的姓氏,也恰好给自己的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知不觉,莫靖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四楼的楼梯口,斜对着电梯间。她拉高衣领,静静地站在墙边。
电梯门缓缓开了,有人出来,有人挤上前,和走廊里的人潮混杂在一起。她却听不到嘈杂的人声,耳边似有轰鸣,如一波波冲刷沙岸的海浪。冬季一色暗沉衣装的人群里,他的黑色大衣也并不出挑,只是个子比旁人略高一些,宽阔的肩,颀长的身形,走路时手臂随意轻摆的样子,下巴微扬的神态,这些加在一起,哪怕只看到一个背影,也是一个印记分明的他。
莫靖言忍不住踯躅着向着他的方向前行了两步,而他终究没有回身,抬头看了看指示牌,便向着病房的方向大步而去。留下她站在脚步纷杂的走廊中,任人群错身擦肩,只是定定地望着。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
你在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或许比每晚仰望夜空时所能看见的星星还多。
然而好像在北半球难以看到南十字星座,我们便不在意它们是否存在。
正如同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便可以若无其事的,在茫茫人海中继续生活下去吧。
在得知邵声的婚讯之后,莫靖言一直尝试着将以前的一切从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剥离出去,或许有时候会因为想起他而怅然伤感吧,她就当所有的回忆是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读过的一本小说,将一切当作是存在于一个虚无世界里的臆想。
而现在,他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忽然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第三章 一面之遥
这一日莫靖言借口不舒服早早回家,将手边的事暂且放下,忽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原因需要自己那么奔忙,也没有什么事因为她这一日的缺席而停滞不前。她有些懒散,有些颓唐,回到家中,想起黄骏说拿了两份照片的拷贝回来,一看果然书桌上还有一张光盘。
她打开电脑,静静地浏览着照片。
小男孩抿着嘴全神贯注的样子,依稀便有邵声当年坚定自信的神情;而川川大笑的表情,又仿佛是他爽朗开怀时的翻版。她的手指贴在屏幕上,描画着小孩子眉眼的轮廓,在当初最心痛的时候,曾经多么希望,那个被他的小孩子称作母亲的人,会是自己。而现在,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无论川川多么像他,但眉眼间终究带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莫靖言心底焦躁,拿出手袋里的邀请函,顺手丢进纸篓里。
她忽然想到什么,将影集向后翻,果然,最后几张里有她指导川川攀爬的照片,还有两张是摄影师抓拍的她凝神时的特写。莫靖言抓着靠垫,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心中一片空白。黄骏回到家,看到她在客厅躺着时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有些不舒服,就请假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