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问:“什么?”
李秋夏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一班的程宁,好像跟顾老师,有点……”声音又小了点。
张岚声音陡然提高:“什么?不会吧?”
李秋夏赶紧扯了扯张岚:“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又低声道:“真的,我好几次在学院看到他们一起,还有一次……我看到他俩单独在外面吃饭……”
李秋夏的声音越说越小,一股凉意却从我的脚底直蹿入头顶。我以为我和顾长熙的接触是没人知晓的,是暗地里的,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而刚刚听到她俩的谈话,才惊觉或许事实并非我想的那样简单。我在八卦别人的时候,殊不知自己也已成为了别人话题中的主人翁。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被别人的眼睛所注视,而我尚茫茫然不知情。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后背立刻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对面立刻响起了离开的脚步声。
我掏出来一看,摁掉。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大有誓不罢休之意。我无可奈何地摁了接听键。
“喂,爸爸。”我没好气地道。
电话无非是无意义的嘘寒问暖。到了最后,父亲忽然问:“小宁你保研的事儿怎么样了?”
我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巧,今天下午名单才贴出来,晚上父亲就问起来了。
我吞吞吐吐地答道:“名单上有我,但是学院还要审查和复试,最后还不一定呢。”
“后面的程序都是做做样子吧?照这么说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没有。”我敷衍地道:“后面挺关键的。”
父亲似是不信,沉吟会儿又道,“那要不要找找关系?我看上次那个老师、是姓顾是吧?找他……”
“别!”未等父亲说完,我急急抢白,“千万别,保研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瞎操心了。”
“哦……能保上就好。”父亲欲言又止。
我装作听不懂,没来由地想到一事,试探地问道:“爸爸,春节前你是不是给外婆打过电话?”
“电话?”父亲有些支吾,“没有啊,哦,好像有一次……哎,不记得了……”
听到这里,我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激动打断他的话:“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想着妈妈留给我的钱?所以你打电话跟外婆也是说这事儿?”
父亲在那头极力否认:“你听谁说的?你外婆吗?你今天怎么想着问这事儿?”
“爸爸!”我有些哽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知道外婆一直血压不稳吗?你知道她接了你的电话后,血压飙升,差点没了命吗?你有什么跟我就行了啊!外婆她那么大年纪了……”
“小宁,我那次只是一提,没想到……”
我不想再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含泪挂了机。身子像脱力般,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
本来就淡漠的父女之情在那场晚宴之后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电话双方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一旦触及敏感话题,矛盾立刻被激发,只剩争吵。
别人家的父女,也是这样的吗?
刚一挂机,电话又响了起来。
我看也不看就摁掉。电话又响,我又摁。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我索性一把抓到耳边,吼道:“ 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那头静了两秒钟,才有人出声:“我才给你打电话啊。”
——原来是雷一楠。
我缓和了下心情,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搞错了。怎么了?”
“你怎么了?”雷一楠径直问,“还没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我很快就到了。”
我匆匆挂了电话,抹去眼角的泪,心情沉重地走到五楼。
专教一个人也没有。
充电器放在抽屉里。最近专教失窃,学院给同学的抽屉也上了锁。下雨偏逢屋漏,我掏出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半天也没打开,心里有些着急,又把所有的钥匙都试了一遍,仍是打不开。一股无名之火“噌”一下就冒了起来,我不管不顾地摇着钥匙,像发泄般,抽屉被书桌和锁束缚着,上下抖动,发出“砰砰”的巨大响声。我像跟谁斗着气,卯足了劲拧钥匙,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声——那根小小的钥匙,断了。
一半在锁眼里,一半在我手里。
我看着这断匙,心下茫然,索性把钥匙链往桌上一扔,伏案失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过了过久,有人轻轻拍我的肩。
“怎么了,程宁?”
我转过身,雷一楠站在在我身后,神情关切。
我止住哭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上的泪,抽搭两声,问:“你怎么来了?”
雷一楠从兜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扯出一张递给我,还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接过餐巾纸,道:“谢谢。”顺手指了指锁,“钥匙断了,锁打不开了。”
雷一楠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他松了一口气,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挑起眉毛,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锁,又拿起我的钥匙,摇了摇,不相信地问:“就为这事儿,你就哭成这样?”
我“嗯”了一句,别过脸去。
“不至于吧!”雷一楠一边说一边找工具,半开玩笑地道,“我还以为铁公鸡是为今天破费而哭呢。”
“你才是铁公鸡,你们全家都是铁公鸡!”我小声反驳。
“小气!”雷一楠轻笑一声。
他拿起锤子和起子,叮叮咚咚地开始撬锁,我这才察觉到他的头发和肩膀都是湿的。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大了。
忽然,耳边的敲打声停住,淅沥沥的雨声凸显出来。
雷一楠道:“要不,我不出国了吧?”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看,”雷一楠道,“一个锁坏了你哭成这样,以后要是锁又坏了呢?”
“说什么呢?”我笑起来,“什么逻辑。”
“我说真的。”雷一楠放下手中的工具,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表情严肃, “我也可以保研。我排名还在你前面呢。”
“喝多了吧你。”我感到意外,奇怪地问,“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呢?再说,你要是参加保研,不也是在挤兑我的名额吗?”
雷一楠低头不语,过了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坚定:“那你跟我一起出国。”
“雷一楠,”我敛了笑,不得不正经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尽说胡话?”
雷一楠不理我,垂下眼帘看着锁,自顾自地道:“如果你现在开始报新东方班都来得及,国外有的学校只要托福或者雅思的成绩就可以,推荐信我可以帮你弄,作品集也……”
“雷一楠!”我扬声打断他,“你究竟怎么了?你出国不是早就定好了吗?”
“我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吗,程宁?”雷一楠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看着我,大声地问,“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有那么一两秒钟,我觉得整个人有一种被震飞了感觉,我紧紧盯住雷一楠的嘴唇,不可思议地想,他、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触电般地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语气肯定地下结论:“你今天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他们还在KTV 等我们。”
说罢,我拿起充电器就往门口走,刚刚迈步,一只手就被雷一楠抓住,他说:
“你心里有顾长熙,怎么会对我有感觉?”
脚步被生生停在那里。
我转过头来,看着雷一楠,一字一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雷一楠抬眸,嘴边扯起一抹苦笑,自嘲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双目一阵眩晕,刚刚张岚和李秋夏的对话又回响在我的耳边。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我强打精神,放慢语气,勉力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雷一楠缓缓站起来,直视我的眼睛,道:“小宁,别再自欺欺人了。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对不对?去年你补修的课就是顾长熙的对吧?还有去年你在我叔叔那里实习的时候,有一晚是不是借宿在顾长熙家里?只是当时我还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你别激动,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可是后来呢?”
“后来你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顾长熙的事情,你也许自己不知道,每当你听到‘顾长熙’这三个字,神情是那么专注,又是那么温柔,好像生怕漏掉了一点关于他的信息——你听我说完,还有那天在医院,你真的以为我是分开看到的你和顾长熙吗?”
雷一楠的话像一连串炸弹在我心里炸开,震惊当下,我忍不住问:“那天你是故意来试探我?”
“是,我故意的。”他大言不惭地承认。
“为什么?”我生气地问,“赵春齐的故事也是你别有用心地讲给我听?
“是的。”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有意义吗?你太无聊了!”
“是,我无聊。有没有意义我自己知道,关键是你,小宁,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雷一楠,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被问得发慌,可仍死守着最后的阵地,气恼地道,“我跟顾长熙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赶紧出你的国,别在这瞎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