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虽然从小受到祖母溺爱,不曾见识到内宅手段,但好歹当了这么些年的荣国府当家人,对这等阴私也并非全然无知。想到这两个小厮受人指使,不惜害了瑚儿,不禁怒从中来。没待他想些什么,张氏却突然直起身子,面色严肃,明明眼中带泪,却故作坚强:”夫君,我实在是心惊了。若非瑚儿乖巧听话,又有墨竹时时盯着,咱们可就没了这唯一的儿子啊。老太太平日里对我不满也就罢了,毕竟是她的媳妇,又按照祖母吩咐掌着内院,老太太难免有些不自在,我也就认了。可这回是瑚儿出事了啊,老太太也是为人母亲的,素来信奉神佛,此时竟是连一丝慈悲之心都不肯施舍,还用琐事绊住我,真真叫人心寒啊。”
“夫人别急,想来老太太只是一时想岔了罢了。咱们瑚儿可是府里的嫡长孙,老太太哪里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不利呢?”贾赦忙坐在张氏身侧,接过帕子替她擦拭泪水,心里却是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虽然老太太未曾掌家,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封君了,在府里可谓根基深厚,那些奴才的行事决计瞒不过她的眼睛,若是有心防范,怎么会叫那些奴才们成事呢?可是虽然母子情分不深,老太太毕竟是自己的生母,瑚儿更是老太太的头一个孙子啊。张氏跟贾赦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来,早对丈夫的性子了如指掌,虽然贾赦极力隐藏,她又如何听不出贾赦的一丝犹疑,泪水流得更急了。“咱们瑚儿算什么,除了平日里请安,老太太可曾优待丝毫?弟妹肚子里的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咱们瑚儿哪里比得上?”
贾赦连忙喝道:“夫人可别妄言。”心里却是一突,这些日子里老太太可没少翻公库私房翻箱倒柜地补贴二房,珍贵的补品药品更是不要钱地往王氏那里送去,尤其是太医诊出了王氏的男胎更是变本加厉,似乎连夫人的陪嫁都打上主意了。贾赦眼神一凛,自己比不上二弟也就罢了,难道自己聪慧伶俐懂事可爱的儿子还比不上王氏肚子里那块肉?如此一来,贾赦倒想起了那些证据里小厮的家人与二房若有若无的关系,若是有人对瑚儿下手,那王氏可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了,她素来和自己的妻子不对付,且在老太太的庇护下气焰嚣张得很,最近更是心心念念自己生下嫡长子给二房争气,连时机都选得恰到好处,真真不可理喻。“夫人,你说这事跟二房的王氏有关吗?我瞧着必然是那毒妇的手脚,只怕连老太太都被蒙在了鼓里。”
张氏心里冷笑不已,自己的丈夫如今还做着母慈子孝的黄粱美梦呢。但看到贾赦不断地转着手上的扳指,神态有些疲惫,张氏心中敞亮,丈夫原也是信自己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孝顺生母却换来这么个结果,有些受不了罢了。“夫君说的我何尝不想呢。只是如今这日子是愈发的没意思了,自打嫁进了荣国府,我孝敬公婆,服侍夫君,善待家仆,就是对弟弟和弟妹也没有半分苛刻,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平日里老太太瞧我不顺眼,弟妹对我这嫂子也不算恭敬,我想着家和万事兴,也从不愿计较些什么。可是偏偏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是活活地要剜去我的心头肉啊。”张氏忍不住泣不成声,“恩侯,说来咱们也夫妻多年了,我的性子如何,你还能不知晓吗?唯一违逆过母亲,不曾将瑚儿给老太太抱养,也不过是看着母亲身子不好,怕瑚儿扰了母亲休养罢了。可是我如何想到,除了咱们,府里竟是对瑚儿没了一丝亲情,这叫我如何不怨,如何忍得?若是瑚儿就此去了,我怕是也活不长久了,夫君也不必左右为难了。”这刀锋一般的言语叫贾赦无言以对,更叫他手足无措的却是冲进来的贾瑚。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雾雾的存稿箱
第74章 贾瑚还阳篇(五)
话说贾瑚一觉醒来,发现父母都不在身边,连外衣都没穿好,就急急奔着正堂而去,却见母亲端坐桌边,低低啜泣,不禁慌乱起来,哇的一声扑进贾赦怀里,直嚷着父亲母亲。贾赦这下是真的头疼不已,在他心里头,贾瑚可是头一份,就连祖母都要退避三舍,本就叫张氏哭得没了主意,再添上自己的宝贝儿子,这叫他如何是好啊。至于那一向待自己凉薄的母亲,更是早就丢到爪哇过了。
“夫君,为妻只求你一件事情。”张氏语气突然柔了下来,一改刚刚的激烈和咄咄逼人。“夫人快说,我答应就是了。”贾赦心知张氏看着儿子的情面上,必然会做出让步,哪有不应的道理。“夫君,这府里的事情只管交给我,只要夫君站在我这边就是了。”张氏转过头来,鼻尖依然有些泛红,泪眼蒙蒙,映在有些苍白的脸上,格外惹人怜惜,一双柔夷也轻轻握住了贾赦的双手。贾赦自然明白自己夫人的画外音,虽有些犹豫,可是看着怀里的贾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者张氏出身大家,做事自有一套规则礼法,倒不必担心母亲会受到牵连,只是日子不如从前松快罢了。这样也好,至少这府里是再没人威胁到瑚儿的安全,自己也真正立起来了。想明白了这些,贾赦终是应了下来。张氏微微一笑,忙拿香帕拭去了眼中的泪水。恩侯此人有些愚孝,能够做到这样已是极好的了,她可不会傻到要求夫君给自己主持公道。她虽出身大家,颇有才干,能够使出手段让贾史氏和贾王氏不能翻身,可是若是自己夫君不支持自己,夫妻反目可是得不偿失了。
贾赦心中也是挫败非常,老太太于他有生养之恩,他自然动不得,可是二房那些狠心恶毒的,如今他也动不得。不说其他,就是仅仅为了瑚儿的前程,他也得把此事捂得严严实实,一旦传出兄弟阋墙的流言,即使二房受害更多,瑚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啊。更何况贾氏跻身于金陵四家族之列,族人甚多,荣国府就是其中惟二显赫的一支,承载着族人的荣耀和辉煌。便是为了家族着想,族人也不会愿意他闹开来,连累整个贾家受人耻笑。只是身为人父,就连儿子险些遇害的事情都得忍气吞声,不能替儿子张目,岂不是太无能了吗?张氏察言观色,看出贾赦的不甘与愤恨,趁势提出了要放出不得用专门说闲话的奴仆,免得无所事事整日里拉帮结派,再出现这等背叛主子贼胆包天的刁奴。因此这荣国府上下的奴才,除了伺候老太太的一律留下,其余的也该好生梳理一番了。贾赦听了张氏的话,心念微转,只提出了赏罚分明的要求,就迆迆然抱着贾瑚到书房把玩古董了。
张氏端坐在花厅里,看着院子里跪倒的黑压压一片仆妇,嘴角勾起一抹清丽舒缓的笑容,看上去温柔无害,朝着管家以及红藕微微地点了点头。红藕早就明白太太的意思,眼里掠过一丝讽刺。这府里的奴才最是见风使舵,上次太太念着少爷身子的缘故,不曾多做改动,这些个奴才们竟是猖狂起来,丝毫不把太太放在眼里,近日里更传出了大太太的称谓,真真眼皮子浅得很了,竟是忘了府里的爵位还在老爷身上。这次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了,早早放出风声,说府里奴才手脚不老实,拉帮结派的人数又多了,不免要裁掉一些。老太太大约是心中有鬼的缘故,唯恐被捅出冷心冷面不顾亲生孙子的事情来,只在一旁装聋作哑;至于二房的王氏,早在贾瑚身边小厮干娘被捆着送到二房就吓病了,如今只一心卧床养胎,哪里顾的上整治奴才的小事呢。
“说来也巧,自打今年府里进了新人,就一直不太平,老爷如今可是震怒,想着直接把你们卖给人牙子。可是太太是个慈善人,不忍见你们骨肉分离,如今只是打了几十板子,撵出去罢了,就算是为府里积些功德。至于你们素日攒的体己,太太怜惜你们生活不易,也特地开恩允了你们带出府里,维持生计吧。”红藕本就是个爽直性子,言辞伶俐得很,自然不会吃亏,十足一个白脸的形象,与张氏配合默契,倒叫那些刁奴不敢生事。这一番说教下来,反倒心存侥幸,连连说太太慈悲,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不识得府里的主人,竟是鬼迷了心窍,叫二太太的陪房说动了心思,如今可不是遭了报应。“看在你们是初犯的份上,太太饶了你们不假。往后的日子里,若是还有人门眼不清,不认得府里的当家主子,或者借机生事的,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红藕瞧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奴仆们,眼神凌厉,直把几个领头的管事仆妇看得不自在起来,连忙磕头表忠心不已。
“你这丫头可被我惯坏了。”张氏微微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话语一转,轻笑道,“不枉我疼你一场。”“这是奴婢的福气,是太太不嫌弃奴婢惹事。”红藕恭敬道。“你倒是满心眼里都是我这个主子的。”张氏轻轻一叹,将手里的镯子赏给了红藕 ,眼睛却是一扫院中的仆妇,那威严而肃然的目光叫人心里发寒,不敢直视。知事的奴才们跪了一地,心中叫苦,原来这面团儿似的太太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之前竟然有人为讨好老太太,看着二太太势大欢心投靠了二房,可不是倒了大霉。如今他们也只能一心一意跟着太太做事了,再不敢起什么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