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若是声张出去,贾赦可不会当龟孙子,必然要闹腾起来,这事她可压不住。虽然贾赦现在迫于孝道让出了正房,可爵位毕竟在他身上,若是传出二房当家导致公中亏损,她却公然补贴二房的事情来,政儿和宝玉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说不得娘娘都要吃挂落,她一心期盼的宝玉承爵的事情可就要泡汤了。老大是个混不吝的,琏儿又是个精明的,如今不过碍于孝道,不敢公然针对老二,若是自己走了,二房和宝玉不是被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下了?自己不过是想给宝玉攒些私房都看不过,若是真的承了爵,宝玉的日子岂不是难过得很?若非琏儿媳妇是老二家的内侄女,如今又犯了大错,大房想要个嫡子难得很,就算得了儿子也是庶出,自己还没法子叫大房让出爵位呢。更何况,宫里还有娘娘呢,从来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只消娘娘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这爵位自然稳稳落在宝玉头上,自己的一番苦心也算没白费了。
只是贾母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虽对王夫人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可随着数额越来越大,某次鸳鸯拿着私房的宝贝出去典当,以补贴王夫人当家所需的开销和太监们勒索的事情为贾政亲眼所见,改天二房就送来了更精巧典雅的物件,气得王夫人面色铁青,再不敢拿贾母当冤大头。在钱财的方面贾母虽是如了王夫人所愿,可这么多年的资历也不是摆着看的。眼看着林家的万贯家财都填了花销的窟窿,剩下的御赐之物却不能随意处置,只流到了个人的腰包里,纵然他们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也无济于事。贾母和王夫人这回算是心有灵犀了,对寄居府上的薛家格外优待,不时地请薛姨妈摸个骨牌,拉着薛宝钗赞赏一二。只是贾史氏可不是目光短浅的王夫人,在她眼里,薛宝钗只是个当示恩工具使用的道具,宝二奶奶的位子,她算是别想了。纵然薛宝钗出身皇商之家,家财万贯,比之普通商贾人家体面多了,可宝玉是国公府的嫡孙,将来可是要袭爵的,这封侯拜相的人家,如何能有薛宝钗这么个拖后腿的媳妇,岂不是要被同僚耻笑?这王氏也是个眼皮子浅没成见的,纵观京城,有几个人不知道薛宝钗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哪里配当国公府的亲家?别落得谋财不成,反被那祸头子带累,跟个牛皮糖似的甩不掉的下场,那可就晦气了。只是如今林家的丫头怕是不成了,既没有父母依靠,又没有嫁妆傍身,除了出身清流的家世外竟是一无所有,倒不如换了云丫头。
贾史氏早知道史湘云快要定亲了,却从没放在心上。早在几年前,她就跟自己那两个侄儿媳妇说过这桩事情,只是被以云丫头年纪尚小婉拒了,可那时王氏却频频往王家走动,跟金陵的书信往来也密切了许多,不久便传出了金玉良缘之事。好在很快林黛玉入了京,倒也缓解了这燃眉之急。虽然那个没眼力劲儿的贾敏并没同意亲上加亲,只是她多年无出,在林家底气不足,得靠着娘家撑腰,虽然因为不肯入宫对自己多有怨言,从老头子去世就再没回过家里,又怎会公然说娘家的不是,反倒书信频繁,不得不表现出母女情深的场景。大概老天帮忙,那个白眼狼的女儿连个儿子都没能留下,就早早地故去了,女婿远在江南,也并不知晓家中种种,自己顺利接来了林黛玉,女婿精力不济,倒也没反对两个玉儿的事情。她原不过瞧中林家的家财,且出身清贵之家,林如海能在仕途上提携宝玉,至于林黛玉的身子柔弱点又有什么打紧,多赐些丫头婢女便是了,总不会委屈了宝玉。可谁料那林如海居然是个短命鬼,林黛玉看着也是个不能生养的,这嫡子怕是得来不易,故而贾母不顾跟林家的承诺,暗地里打消了结亲的念头。如今这云丫头已到了年纪,这金玉之事也该做个了结了,贾母嘴角浮现出一抹算计的笑容。自己那个侄孙女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吗?这云丫头一口一个爱哥哥,若说吐词不清,怎么没来个爱姐姐之类的?怕是早对宝玉上了心,不然如何能偷偷地给宝玉做活计,那扇套子可不是就是湘云的手笔。要知道,有金的的可不只是那带着金锁的薛宝钗,云丫头贴身佩戴的金麒麟怕是更加适合吧?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这可是桩极好的亲事啊。再者说来,比起跟林黛玉总角之年方才相遇,史湘云和宝玉两个可是打出生就见过面了,情谊可是深厚得多。只要放出了那风声,京中人家自有考量,就连攀附权势的人家都不会去史家提亲了,那么那两个自视甚高,又不听指教的侄儿还不得乖乖把云丫头许配过来,宝玉可就多了不小的助力。
第65章 贾环自立篇(七)
贾母既然打定了主意,立马就行动起来,叫了赖嬷嬷等陪房抹骨牌,谈笑间说起了宝玉和云儿的金玉良缘。这些陪房自幼陪着贾史氏,心中剔透,不几日这公侯府邸的婚事便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王夫人当初为了让宝钗坐上宝二奶奶的位子,没有少下功夫宣扬命中注定的金玉良缘,可巧方便了贾母。毕竟比起薛宝钗出身皇商之家,地位低微,可不是侯府大小姐史湘云的金麒麟够分量。至于史湘云一早就被贾宝玉催逼着接来大观园,和一众姐妹们同吃同住,更发生了烤鹿肉赏梅花的雅事。听到翠缕提到京中的传言,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暗自欢喜起来。虽说史湘云表面憨厚,心思却缜密的很,顷刻间便想了个通透。从此以后,倒是和林黛玉好得跟什么似的,成日里林姐姐长林姐姐短地叫着,逢人便讲黛玉是如何温柔和善,可亲可敬,与薛宝钗的关系却是冷淡下来,平日里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只是迎春是个木头美人,向来不肯多说半句,惜春又是个喜欢清净的,对贾宝玉的事情漠不关心,倒没生出多少口舌是非。林黛玉见府中众人神色不若以前恭敬,心里早已明白了大半。她本是心思玲珑之人,如何不知外祖母盘算?守着清冷萧条的潇湘馆,黛玉只觉得悲从中来,碍于清流出身,心性清高,自不肯在众人面前显露丝毫,只是自此对贾宝玉十二分的冷淡,对紫鹃也不甚亲近,吩咐雪雁看守好院门,只一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再不参与园中纠葛,就连宝玉生辰也托病未至。如此知情识趣的模样,倒是让王夫人对林黛玉温和了好些,加之如今王夫人对贾宝玉史湘云之事气恼不已,就连宫中的娘娘也乐见其成,反倒劝自己不必太顾及宝钗,大不了给宝玉做个二房便是了。可一向心高气傲,想把女儿攀上权贵之家的妹妹如何肯依,自是忙额焦头烂额,反倒没精力顾及潇湘馆。至于黛玉,手上握着父亲留给她傍身的银钱,手头宽泛得很,出手也极大方,下人反而不敢小瞧林黛玉,背地里也没怎么嚼舌根了。
虽然大观园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却是各具特色,或小巧精致,或厚重典雅,交叠出缤纷多彩的景致;园中更是繁花似锦,随着季节变换,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观,春日的百花吐艳,夏日的荷塘风轻,秋日里如烈火般的红叶,冬阳下愈发冷俏的红梅;更有那穿梭其中的俏媚丫鬟,移步奔跑间荡漾着愉悦无忧的笑声。但荣国府的后继无力,却无端将这座肆意挥洒欢乐的园林染上了一丝暮气,景色也略显得有些萧条了。虽说园中各处均是暗地里短了份例,探春这边却是无人敢错待丝毫。即使王夫人和贾母对探春再冷淡,也没忘了那老道士的箴言,府中各处也明白三姑娘是为宝玉祈福,因此一应纸笔俱全,只素斋晚个片刻,偶尔凉透了罢了。这段时间以来,探春收起了平日里的火爆脾气,处处谨言慎行,为贾宝玉祈福更是诚意十足,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出家人的宁静淡泊,与世无争。如此一来,纵然贾母和王夫人再是心有不满,面上都缓和了几分,隔三差五的也会赐上几个素菜下来以示恩德。“如今的日子倒是好过些了?”贾探春瞧着送过来的份例,面上微微苦笑。侍书有些疑惑地瞧着自家姑娘,姑娘这阵子是愈发的平和了,就连素来好强的性子都改了许多,难道连份例都不放在心上了吗?这可是姑娘的依靠啊。她如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富贵荣耀之心,只想着一辈子伴着命苦的姑娘,若是得老天垂怜,哪天能够被放出府配个小厮更是意外之喜了。
探春瞥了眼垂手侍立的侍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如今早不是那个刺玫瑰似的三姑娘了,身边也只剩下一个心腹丫鬟能说得上两句贴心话,真真清苦得很。这几年来亏得这丫头忠心耿耿,不然日子怕是更难熬了。只可惜眼看着侍书年岁渐长,快要熬成老姑娘了,她虽有心帮衬一二,却是有心无力。“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来,我倒是看透了些。往日里我一心巴结着老太太,太太,总以为靠着她们才有底气。可看如今这情形,咱们府里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侍书听了探春此言,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了探春的嘴。探春却浑不在意,“这话我本就只跟你说说罢了,外人面前怎会透露半字。眼看着府里一年不如一年,前些日子府里接连出了大老爷讨要鸳鸯未果惹老太太不快,薛蟠在外惹事引得府里不安的琐事,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没承想我这清修之人,倒也因祸得福,得了份清净。说来好笑,咱们府里,说起来是国公府邸,何曾真的有过规矩一事?虽说往日里不肯承认,我又何尝不知婢生女的卑微,如今环儿脱了这苦海,反倒真正地没了顾虑。”探春笑得很有些苦涩,深深为家人担忧,却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幸灾乐祸。她虽然清修,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毕竟心思剔透,看身边的丫鬟仆妇便知晓一二了。那些名为伺候实则监视自己的有的是闲工夫,哪能不随意编排?就连琉璃和翡翠都领着双份的份例,平时多嘴多舌,做些什么却从不经心。再说了,这阵子虽然素斋菜色没变,可明显地少了素油,吃起来颇有些柴,可见这府里的眼皮子浅到何种程度。只怕如今入不敷出,这银钱没是那么容易捞了,厨房的便使些雁过拔毛的招数,连只蚊子都得咬块肉下来才心满意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