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太太说,我等会就去。我昨儿刚中了些暑气,难免有些不舒爽。”贾赦慢条斯理,又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轻轻地呷了一口。他又不是什么凹凸曼,哪有随叫随到的道理,横竖他和贾史氏母子情分淡薄,已经无人不知了,只有贾史氏恐怕还自以为瞒得很好。小厮只心里暗暗叫苦,这两边都得罪不起啊。“老爷,这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还有珠大爷都等着呢。”小厮小心翼翼道。“珠大爷。”贾赦挑了挑眉,声音拉得老长。小厮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跪了下来。
“你回去说,我今天没精神,明天再去给老太太请安道闹。虽说中了暑气是小事,但是难免怕对不住老太太。”贾赦随即又躺了下来,还转了身子,继续打着扇子。小厮这回可不敢说什么,谁给拿草棍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吗?这不是找死。贾赦才不理会这小厮回去如何禀告贾史氏,贾史氏又会如何气恼?想必是来找他要那个荫生的名额吧,哼,还真是想的美。
第二日,贾史氏总算等到自己这个姗姗来迟的大儿子,面沉如水。“鸳鸯,打发人去把二老爷和二太太找来。”贾史氏连忙吩咐鸳鸯,如今她到底不能和自己这个大儿子撕破脸,可是让她不计较昨天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贾赦也不在意,随便找了个位子便坐了下来。“老大,今天找你可是为了大事。你弟弟生性腼腆,又是手足情深的,不好开这个开口让你帮个忙。只能我这个老婆子出面了。”贾史氏见老二和王氏都到了,方换了张慈和的笑脸对着自己大儿子温言道。
贾赦只挑了挑眉,动作出奇地像贾史氏讨厌的婆婆,并不接话。这贾史氏略微有些不悦,但是很快便遮掩了下去。“你这个侄子可长进了,读书十分有出息,如今咱们满府可就指着他了,我想着倒不如送到国子监那里,想必有所进益。”贾史氏开口道,语气虽是商量,但是并不容许贾赦反驳。“老太太这话可不对了,什么叫做满府里指着珠儿了,竟是把琏儿给忘了不成,更何况论出身,体面,反而是我们琏儿更有出息呢。再者,我名下这个名额可是留给琏儿,因此老太太的要求竟是不成了。”贾赦一口气说了不出来,看都不看贾史氏的脸色。
“你。”贾史氏一下子被堵住了,良久才说了句,“长幼有序,琏儿还小呢。”“这倒是,只是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家可从来没有长幼有序过。我竟不知道这四个字如何写呢?二老爷读书可比我强得过多,可知道这长幼有序怎么说?”贾赦哼了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贾政本来对于自己住在荣禧堂一事就是装糊涂,心里有鬼,又听了贾赦意有所知道饿话,登时紫涨了脸皮。“大老爷这话就不在理了,大老爷难道不知道孝字怎么写?”王夫人此时也是一个伶俐人,娘家底气又足,况且这件事情可是和自己儿子的前程要紧得很。
“王氏,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大伯的。难道把三从四德,女则什么的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若是不孝顺,你和二老爷还能住在这里。我若是不孝,我的瑚儿又是怎么去的。”贾赦直接把一个杯子砸到王夫人的脚下,把王夫人唬了一跳。
没等贾史氏开口,贾赦随即起了身,冷笑数声:“二老爷还没说话,你插个什么话。难道不知道出嫁从夫,夫死从此这个道理吗?”最后一句,贾赦冷冷地瞪着贾史氏,显然是冲着贾史氏的。“你这个孽障。”贾母连忙拍着桌子,拿手指着贾赦,气急败坏道,“明儿我就去告御状,告你这个不孝子。”“老太太别气,只是老太太可知道一句话吗?忠孝难以两全,二老爷住在荣禧堂,原是我一片体谅母亲之心,可到底罔顾了国法,是为不忠。至于二弟更是背了个不忠不悌的罪名,这倒底是我的错。今儿,我就是让二房一家子搬出去也是为国尽忠,又是为二弟正名。咱们荣国府可不是那等没规没矩之人。”贾赦忍了这口气数十年,自然不吐不快,言辞锋利得很,字字句句都往要害上招呼。
贾史氏从来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大儿子今天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老太太,别把旁人都当傻瓜。只不过您虽一向对儿子冷淡,可到底是儿子的亲身母亲,自然有着尊敬,儿子自然愿意让母亲开心顺心。只是。”贾赦没有再说下去,看了看已经说不出来话的三个人,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老太太。”贾政连忙去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贾母,王夫人又是吩咐丫鬟,又是命人去寻太医,贾史氏到第二日才醒了过来,只命人去找贾敬和族老,却不知道贾赦把早就写好的折子交了上去,只说自己才能不够,有愧于皇上所赐的爵位云云。同时,昨天的事情也被贾赦有心地散播出去,着重在于贾政不仅不满足于居住荣禧堂,更是窥视着爵位,连自己的侄子的好处都不放过。这回动静可是大了,随即就有言官的折子也一并送到皇上处,弹劾荣国府不遵礼制,贾史氏及贾家二房何止是心里藏奸,更是置国法于不顾,若是如此都不加以惩治的话,恐怕来日国不将国,家不为家,又对贾赦美化了一二。
宋府听闻这个消息,宋清,宋濂兄弟二人格外恼火,不说琏儿是他们嫡亲妹子的唯一骨血,就说琏儿聪明嘴甜,十二分的伶俐,他们阖家上下都喜欢得不行。若非知道如今这事情已经交由圣上断绝了,早就带人打上贾府。这贾史氏和贾政夫妇难道把他们当成死人吗?他们宋家是那么好欺负的。“明儿我往宁国府去一趟,你往史侯府去一趟。”宋清如今已经是二品大员,为官清正,但做官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宋濂虽不比兄长,可也是从三品。宋清恼怒过后,弯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来,只轻笑对着自己弟弟来了句。宋濂立刻明白自己兄长的打算,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第21章 贾赦重生篇(四)
先不如圣上如何决断的,只说史家和贾家两处。如今史家的当家人乃是贾史氏的胞兄,兄妹俩感情素来很好,只是这史恒并非无知之人,原先对京城的风言风语只做不知,到底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嫡亲妹子。只是如今这事情已经有御史参奏圣上,他若再一味偏袒自己的胞妹,只怕连累了史氏一族上下,这他可担待不起,又见宋濂往史家来了一趟,可见这回宋家也着恼了。史恒微微有些苦笑,虽说如今他们权势极大,可是宋家亦非简单,宋清,宋濂的祖父乃是前朝一品大员,门生泰半,其父乃是吏部侍郎,只可惜去得早,宋家虽一度中落,又有奸人坏事,若非得贾代善照拂,方得平安,又如何愿意与贾家结亲。如今宋清宋濂兄弟二人乃是皇帝倚重之臣,故旧远非他们四王八公可比,如何得罪使得?他的大儿子又不争气得很,若是安分度日,尚能阖府平安富贵,若是得罪了宋家,那么等他咽气了,恐怕史家就要保不住了。
史恒思忖了片刻,终于下了狠心,召集族人将贾史氏从族谱上勾除了去,并派小厮前去告知贾氏族长并送上了丰厚的赔礼。与此同时,宋清正在宁国府上端坐着。贾敬看着宋清一派风轻云淡的做派,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怨恨贾史氏糊涂。这荫生名额岂是她愿意给谁就给谁的?恩侯已经退居一隅只为孝道,只是这贾史氏也忒过分了点。外人说起荣国府谁不暗笑没规矩,偏生还要闹腾。“宋兄,这事我贾敬必定给宋家一个交代。”贾敬举杯以茶代酒致歉。“我就知道敬兄是个明白人,这次贸然打搅到底也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敬兄好歹体谅一下甥舅之情,咱们兄弟二人就那么一个嫡亲的外甥,如何能让他委屈?他日又有何面目见已故的父母以及妹妹。”宋清眯起眼睛,语气沉重,但是浑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少。“这是人之常情,况且这事乃是我的失职,又何来打搅一说?”贾敬再次作揖。宋清亦点到为止,贾敬可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曾为进士,如今俩人也是同朝为官,此人亦是一个明白人。因此,宋清也不打算如何威逼,又随意聊了些书画,方才离去。
贾敬将宋清送走之后,忍不住将杯子砸在了地上。他们贾氏一族的脸都要被贾史氏丢光了,让二儿子越过兄长,窃居荣禧堂,尚可拿孝道做掩饰。况且当年恩侯也是一个糊涂无能的,如今恩侯已经大改,虽自己曾经有意为之出头,可恩侯念着骨肉亲情并不愿意,自己还感叹恩侯纯孝,可贾史氏此举往大了是罔顾国法,往小了也是不遵礼法,失德,如何能够忝居老封君之位?若任由她兴风作浪,他日已不是还要连累了荣国府乃是整个贾氏一族。简直就是一个祸害。贾敬想到这里,犹不解气,怒拍了红木雕花几案。
相比几处不平静,贾赦倒是显得淡然悠闲得多,只是装病不出。贾史氏想要装病,当然成,只是要是他贾赦先病倒了呢。他们可以算是两世母子,他在现代的时候也没少听别人吐槽过红楼梦的各色事情,对贾母的心态和动作揣测虽说不能是百发百中,但是八,九不离十。贾赦轻轻摇晃了扇子,有了些许茫然,他的第一世和现在到底是不是真实的?算了,不想了。贾赦摇了摇头,虽然红楼梦不过是一场荒唐梦,但是对于他来说是真实的,妻子的亡故,贾府的败落,琏儿的结局,他的流放,这些切肤之痛无时无刻提醒着这一切都是真是存在的,正是这些疼痛以及第二世他的经历,让他剔除了他整个灵魂中软弱的部分,为了琏儿的前程,以及他们一房的安稳,哪怕双手染血他也会竭尽全力去达成。贾赦眼神凌厉起来,忍不住双手握拳。